镇墓俑腹中的异样,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张逐野的心神。他不敢贸然动手,生怕损坏了这极其脆弱的古物。接下来的几天,他放缓了修复进度,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观察那个镇墓俑,用探针反复感知内部结构,在纸上画了无数张结构草图。
最终,他确定底座确实有一个极其巧妙的螺旋密封结构,历经两千年,几乎锈死,但理论上仍可旋开。需要特殊的工具和力道。
他取出老杨头给的那套工具里最细的一根探针,尖端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。他屏住呼吸,将探针小心地探入底座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,注入微弱的力道,感受着内部的阻塞点。
一点点,一丝丝地试探、拨动。汗水从他额角滑落,他却浑然不觉。
咔。
一声极其轻微、几乎不存在的响动从内部传来。
成了!密封结构松动了!
他不敢用蛮力,改用自制的微型木钳,包裹着软布,小心翼翼地逆时针旋转底座。
一圈,两圈……底座缓缓脱离俑身。
一股极其陈腐、带着淡淡奇异药味的气息弥漫开来。
他用手电照向俑身内部的空腔。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竹简或丝帛,只有一面巴掌大小、锈迹斑斑、边缘刻满诡异符文的青铜镜!镜子背面,同样刻着那蟾蜍钮印章上类似的鸟虫篆和星图!
青铜镜保存相对完好,镜面虽然模糊,但依然能映出人影,只是那影影绰绰的倒影,在昏暗的光线下,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。
张逐野的心脏怦怦直跳。一面藏于镇墓俑腹中的铜镜?这比印章和丝帛更令人费解。它有什么用?仅仅是仪式法器?
他小心地取出铜镜,手指触摸到镜背冰冷的符文时,竟感到一丝微弱的、难以言喻的悸动,像是电流,又像是某种共鸣。是错觉吗?
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,将铜镜、印章和之前拍的丝帛照片放在一起。三样东西,风格一致,显然同源。它们指向一个被刻意隐藏的秘密,一个可能与方士、长生、或者某种神秘祭祀有关的秘密。
这批木俑的墓主人,绝非凡人!
他该怎么办?立刻上报博物馆?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意义,已经远超普通文物。但上报之后呢?会不会被收走研究?会不会给合作社带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审查?尤其是那面铜镜给他的奇异感觉,让他心生警惕。
犹豫再三,他决定还是先私下请教郑怀古老先生。这位老学者给他的感觉是真正热爱文化、值得信任的。
他找了个休息日,用软布将铜镜和印章仔细包好,揣在怀里,又带上照片,去了郑老家。
郑老看到他来,很高兴,拉着他看自己新收的拓片。张逐野寒暄几句,便谨慎地说明了来意,拿出了印章和照片(他没敢直接拿出铜镜)。
郑老看到那枚蟾蜍钮印章,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,戴上老花镜和白手套,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,越看神色越凝重。
“这钮制……这文字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“像是‘幽阙’一脉的东西……”
“幽阙?”张逐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。
“一个记载极少、行事隐秘的方士团体,活跃于汉末魏晋,传说追求一些……虚无缥缈的东西。”郑老语气沉重,“他们的东西很少现世,每次出现,都伴随着各种离奇传说。小张,这东西,你从哪得来的?”
张逐野早有准备,半真半假道:“是在整理一批回收的旧杂项时偶然发现的,觉得奇怪,就拿来请您看看。”
郑老深深看了他一眼,没完全信,但也没追问,只是指着照片上的丝帛符号:“这些符号,更像是某种引导‘能量’或者‘意识’的符咒,与常见道教符文迥异。至于这印章……像是某种信物或者……封印。”
他放下放大镜,严肃地看着张逐野:“小张,这些东西,很敏感,也很危险。它们牵扯的可能不仅仅是学术问题。你最好……不要再深入追查,把它们交给专业机构处理。”
张逐野心里一沉。果然如此。他谢过郑老,收起东西,心事重重地离开了。
郑老最后那句话,与其说是建议,不如说是警告。
回到合作社,他更加不安。铜镜被他藏在仓库一个绝对安全的新地方。修复木俑时,他更加小心翼翼,生怕再发现什么骇人的东西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几天后,合作社来了两位不速之客。
一老一少,都穿着质地考究的中山装,气质沉稳,眼神锐利。年长的约莫五十多岁,面容清癯,不怒自威;年轻的三十左右,像是秘书或助手。
他们直接找到马主任,亮出的证件让马主任吓了一跳——来自一个很少听说、但名头很响的“历史文化遗存保护与调查办公室”。
“我们听说,你们合作社在修复一批汉代木俑方面,技艺非常精湛。”年长者开口,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我们有些专业问题,想请教一下负责修复的张逐野同志。”
马主任不敢怠慢,赶紧把张逐野叫来。
张逐野看到这两人,心里就咯噔一下。尤其是那年长者,虽然面带微笑,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,给他带来的压力,甚至超过了之前的首长。
年长者没有绕圈子,直接问道:“张逐野同志,在修复过程中,有没有发现一些……不属于木俑本身材质的东西?比如金属、玉石、或者丝织品残片?任何异常都可以。”
张逐野后背瞬间渗出冷汗。他们怎么知道的?是博物馆那边走漏了风声?还是郑老那里?或者……他们另有渠道?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:“异常?您指的是什么?木俑本身糟朽得很厉害,清理出不少淤土和杂质,具体有什么……得看记录。您需要查看修复日志吗?”
他回答得滴水不漏,既没承认,也没完全否认,把问题引向了常规工作记录。
年长者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,似乎想看出什么,最后笑了笑:“不必了。只是例行询问。这批木俑的墓主身份有些特殊,上级很重视。你们修复得很好,辛苦了。”
他又问了几个关于修复技术的普通问题,便起身告辞。临走前,似无意地扫了一眼仓库的方向。
送走这两人,张逐野和马主任都松了口气,但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“小张……”马主任欲言又止,“咱们……没惹什么麻烦吧?”
“应该没有。可能就是上级重视吧。”张逐野安慰道,但自己心里却七上八下。
那两人的气场太特别了,绝不仅仅是文化部门那么简单。他们那句“墓主身份特殊”,更是意味深长。
晚上,他独自待在仓库,拿出那面铜镜,对着昏暗的灯光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。
幽阙?特殊身份?历史遗存保护与调查办公室?
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。
而漩涡深处,似乎有什么东西,正透过这面千年铜镜,无声地凝视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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