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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第十一章学习

西夏的冬天,冷得邪乎。祁同伟觉着自个儿的骨头缝儿里都嗖嗖地往外冒寒气,那风刮在脸上,跟小刀子剌肉似的。

白天跟着马区长,一口气跑了三个乡。从旱得裂开大口子的黄土塬,跑到沟壑纵横的川地。看新打的水窖,看稀稀拉拉、半死不活挣扎在盐碱地里的苞谷苗。老乡们裹着破旧棉袄,围着马区长倒苦水,七嘴八舌:

“马区长,不是俺们不使劲,这水渠修了半截,水它就是上不来啊。”

“种子钱还欠着供销社哩,开春可咋办?”

“娃上学,天不亮就得起身,一走就是十几里山路,脚底板都磨出泡嘞……”

祁同伟手里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,钢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拉得沙沙响。手指头冻得又红又肿,几乎攥不住笔,写出来的字都带着哆嗦的劲儿。

冷,是真冷。西夏这地方的干冷,跟汉东那种湿冷完全不同。像是有无数根看不见的冰针,逮着缝就钻,轻易穿透他那件穿了几年、洗得发薄、棉花都硬了的旧棉袄,直刺进皮肉里。风还贼大,卷着沙子和黄土沫子,没头没脑地往人脸上、脖领子里扑,打得生疼,眼睛都难睁开。他得时刻眯缝着眼,才能勉强看清前面坑洼的土路,还有马区长那即使裹着厚厚军大衣、却依旧走得稳稳当当、挺得笔直的背影。

等到晚上回到区里,分配给他的那间小平房宿舍,更是冷得像个冰窖。屋子里,那个小小的煤炉子烧得通红,哔哔剥剥地响着,拼了老命地散发着一点可怜的热气。可那热气似乎就只能暖得了炉子周边那三尺地,稍微远一点,寒气就跟活物似的,立刻重新聚拢过来,顽固地盘踞在屋子的每个角落,黏糊在墙壁上、地面上。窗户缝他用旧报纸糊了又糊,可根本挡不住外面西北风那鬼哭狼嚎似的呼啸,风卷着沙砾,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棂,没完没了,像是催命似的。

祁同伟使劲搓了搓冻得发麻、几乎失去知觉的脸颊,走到屋里那张用几块旧木板和砖头垫起来的简易书桌前。桌上,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,勉强照亮了摊开的厚厚书本和一摞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。他脱下那件冰凉的旧棉袄,里面就只剩一件磨得起了毛球的薄毛衣,寒气瞬间像冰冷的毒蛇,“嗖”一下就缠了上来,激得他打了个哆嗦。他也没在意,拿起桌脚那个铁皮暖水瓶,倒了半搪瓷缸热水,双手紧紧捧着,感受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从缸子传到掌心,这才缓缓坐下。

他的目光落在摊开的《法理学新探》和《法哲学原理》上。这两本书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边,书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种颜色的笔迹——划痕、批注、问号。这就是他给自己选定的一条崎岖山路,也是他想要劈开汉东那座无形大山的唯一武器。京都大学在职博士生考试,就在来年三月。时间紧得像上足了发条,一刻都不能松劲。

他拿起笔,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仿佛要把白日里所有的奔波劳累、刺骨的寒冷、窗外烦人的风沙声,全都压到心底最深处。笔尖落在稿纸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,在这死寂寒冷的深夜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
一个字,接着一个字。有时是在推演艰深晦涩的法律条文,有时是在构建复杂的经济模型。遇到卡住的地方,他就停下笔,眉头拧成一个疙瘩,眼神直直地盯着那盏昏黄跳动的灯泡出神,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粗糙的桌面上来回划拉,好像要刻穿那层薄木板,从下面找出答案来。直到某个瞬间,灵光乍现,他才会猛地抓起笔,几乎是扑到纸上,飞快地写下去,生怕慢一点那思路就溜走了。寒冷和疲惫是最大的敌人,眼皮常常不自觉地打架,沉重地往下坠。他就猛地站起来,在狭小得只能转身的屋子里来回踱步,用力跺着冻得发麻僵硬的脚,或者抓起缸子猛灌一口已经变得温吞的水,用那点凉意狠狠刺激一下混沌发热的头脑,然后重新坐回冰冷的椅子上。

这样的夜晚,循环往复,他已经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天。

“小祁?还没睡?”门外突然传来马区长那熟悉的大嗓门,带着点刚忙完公务的沙哑和鼻音。还没等祁同伟应声,门“吱呀”一声就被推开了。马区长裹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、肘部磨得亮光的旧军大衣,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闯了进来,手里还拎着一个暖水瓶和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。

“区长,您怎么过来了?快,快坐。”祁同伟连忙站起身,想把屋里唯一那把还算完好的木头椅子让出来。

“坐啥坐,看你这屋灯还亮着,就跟塔似的,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又在用功。”马区长摆摆手,没接椅子。他径直走到桌边,把新拎来的暖水瓶“咚”一声放下,然后利索地打开那个油纸包。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黄、外皮裂开、正冒着滚滚热气的土豆,一股混合着焦香和淀粉甜味的香气瞬间在冰冷的屋子里弥漫开来。

“喏,食堂老张灶眼里特意扒出来给你留的,就知道你回来晚,又得熬夜。赶紧,趁热乎,吃两口垫垫肚子。”

他把那几个热土豆往祁同伟面前推了推,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厚砖头一样的书和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稿纸,眼神里混合着明显的赞许和更深的心疼。

“白天跟着我跑断腿,晚上回来还这么熬鹰,铁打的金刚也扛不住啊。离考试还有段日子呢,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。”

祁同伟也没客气,伸手拿起一个烫得他倒吸凉气的土豆,在手里来回倒腾了两下,才掰开。金黄色的土豆瓤冒着白乎乎的热气,香味更浓了。一股实实在在的暖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上来,直达心底。

“没事,区长,真习惯了。”他咬了一大口,香糯滚烫,一下子驱散了不少寒意。“白天跟您下去,看到听到的都是活生生的现实,一堆难题。晚上回来再啃这些理论,反而觉得……觉得理解得更透了,知道学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了啥。时间不等人啊,区长,我得抓紧。”

马区长也没闲着,拖过旁边一个垫东西的旧木箱坐下,很自然地拿起祁同伟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翻看。本子上不仅工整地记录着白天的会议要点、各种数据,空白处还有不少祁同伟自己随手写下的思考片段和尖锐的疑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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