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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第二十七章会餐

晚上,县里安排的接风宴设在县政府招待所的小食堂包间里。

圆桌上摆满了当地特色的菜肴,酒也备的是当地能拿出的最好的牌子。

县里各局委办的头头脑脑们基本都到齐了。

宴席上,祁同伟表现得十分得体。

他既没有因为自己是“上面来的”而摆丝毫架子,也没有因为年轻就表现得过分热情或怯场。

该他敬酒的时候,他主动端起酒杯,尤其是面对县里这些关键部门的负责人时,他态度诚恳,话也说得漂亮:“王局长,李主任,刘书记……我初来乍到,以后扶贫和吊庄移民工作,离不开各位领导的支持,这杯酒我敬大家,先干为敬,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协调配合的,还望各位多多帮忙。”

说罢,便爽快地一饮而尽。

别人说话时,他认真倾听,目光专注,不时点头回应,言谈举止间既充分尊重这些在基层工作多年的“父母官”,又巧妙地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,既不冷淡,也不过分亲热。

他心里跟明镜似的: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这里开展工作,和这些掌握着实权的“地头蛇”们处好关系至关重要,直接关系到政策能否畅通落地。

但同时,他也绝不能失了分寸,不能让人看轻,更不能过早地陷入某些本地的人际圈子。

而这些县里的头头们,哪个不是人精?他们心里也清楚得很:祁同伟这种年轻有为、背景深厚的干部,下来挂职就是走个过场,镀层金,熬个资历,过个一两年肯定就调回自治区高升了,前途不可限量。

这和他们大多数人在这个贫困县干到退休的境遇完全不同。

所以对祁同伟,他们的心态很复杂:既谈不上深交,但也绝不敢得罪。

就算不为自己着想,也得为自家的子侄后辈将来在体制内的发展,留一份香火情谊。

酒过三巡,气氛更热络了些。

不知道谁率先打听出了祁同伟目前还是单身,这下可好,像是往热油锅里滴了水,瞬间炸开了锅。

好几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,热情陡然升级。

“祁主任年轻有为,又一表人才,个人问题也该考虑啦,我有个侄女,在县医院工作,模样性格都没得挑……”“哎,老张你说晚了,祁主任,我家那丫头今年师大刚毕业,分回县一中教书了,你们年轻人肯定有共同语言……”“祁主任,……”一时间,竟有好几位领导争相想把自己家适龄的女儿、侄女、外甥女甚至远房亲戚介绍给他。

祁同伟心里哭笑不得,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。

他连连摆手,找了个通用的借口一一推脱:“多谢各位领导关心,太感谢了,只是现在刚来,工作千头万绪,吊庄移民的任务压得喘不过气,实在不敢分心考虑个人问题。

等各项工作稍微理顺些,再谈不迟,再谈不迟……”他言辞恳切,又把工作搬出来当挡箭牌,让人不好再强求。

当然,席间也少不了有些不死心的,觉得来日方长,心里盘算着以后总能找到机会,创造点“自然”的偶遇,到时候再说不迟。

宴席终于在热闹而又略显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。

祁同伟脸上带着应酬带来的疲惫,婉拒了后续活动的邀请,独自回到了县政府给他安排的那间宿舍。

房间很简单,一张床,一张书桌,一把椅子,墙壁有些斑驳,但打扫得还算干净。

他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的世界,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卸下了整整一天的面具和紧绷的神经。

窗外,是海吉县寂静的夜,而他的工作,才刚刚开始。

他打开行李箱,没多少个人物品,最多的就是书和资料。

夜深了,县政府那间宿舍里,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。

祁同伟毫无睡意,坐在灯下,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,手指有些烦躁地翻动着桌上那厚厚一摞关于海吉县的资料和报告。

纸张哗啦作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
下午看工作汇报时就觉得工作不好干,现在他看海吉县详细资料越看,心里头越凉,那感觉就像大冬天被人浇了一盆冰水,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板。

这贫困的规模和深度,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。

白纸黑字,冰冷的数据看得人触目惊心:整整3个镇、11个乡、295个行政村、13个社区,加起来47.5万人,其中光是靠天吃饭的农业人口就占了40.4万,更有28.4万是少数民族兄弟姐妹,占比高的吓人,接近六成,这里是老区,是民族地区,是国家挂了号、点了名的重点帮扶县,名头很大,但现实却残酷得让人喘不过气——除了县城边上那三个镇还能靠着零打碎敲的小产业勉强糊口之外,剩下那11个乡、295个村,里头竟然有238个是戴着帽子的贫困村,这比例,高得简直让人绝望,他点上一支烟,狠狠吸了一口,烟雾缭绕中,继续往下啃那些关于贫困根源的分析报告。

首要的、也是最要命的,就是这鬼地方的生态环境,十年里头有九年旱,缺水缺到老百姓的眼泪都快流干了。

报告里甚至提到,几百年前的明代,西夏南边的鹿攀山还是郁郁葱葱的大森林,可自打明中叶以后,这生态就跟吃了泻药似的,一泻千里,彻底崩坏了。

这里头有老祖宗打仗的原因,但更要命的是几百年来没完没了的屯垦开荒,把地力榨得一干二净,活活破坏了千百年来形成的脆弱平衡。

几百年啊,战乱、灾荒、人像砍柴火一样地砍树垦地,再加上老天爷也不赏脸,气候越来越差,硬生生把西海固这块地方变成了“苦瘠甲天下”的死亡地带,地方偏,路难走,外面的好东西进不来,山里那点土特产也运不出去卖不上价。

本地要啥没啥,为了活命,年轻力壮的只能咬着牙、含着泪往外跑,去城里给人卖力气打工。

这虽然暂时能换点活命钱,可也把家乡最后一点发展的指望都给抽干了,这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,越穷越走,越走越穷,看不到头,他又烦躁地翻看着过去几年扶贫工作的总结和项目清单,越看越憋气,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。

好多扶贫项目,比如给老乡发扶贫羊、送扶贫鸡,经常是东西刚到手没几天,转头就被卖掉换了现钱,或者干脆宰了改善伙食、吃了肉了,那些报告写得倒是花团锦簇,满满当当,看起来扶贫办一年到头忙得脚不沾地,投入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,可实际效果呢?屁用没有,贫困那根子,又硬又深,纹丝不动。

祁同伟“啪”地一声合上了那份让他越看越火大的报告,猛地站起身,几步走到窗前,一把推开了窗户。

深夜清冷的空气涌进来,他望着窗外海吉县沉沉睡去的、贫瘠的土地,心头像被一块千斤巨石死死压住,沉甸甸的,堵得他胸口发闷,几乎喘不上气。

直到这一刻,他才真正地、切肤蚀骨地体会到,国家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决心,哪怕花费巨资、承受万难,也要坚决推动“吊庄移民”这项艰难到极致的工程。

这他娘的实在是没辙了,是最后一条活路了,海吉县这地方,自然条件已经恶劣到根本不适宜人类大规模生存和发展了。

只有下死力气,把老百姓从这些“苦瘠甲天下”的深山沟、黄土塬里搬出来,挪到那些有水、有地、有点希望的地方去,才能给他们创造出最最基本、也是最最迫切的生存和发展条件,而且,这移民搬迁,可不单单是为了让人活下去那么简单。

它更是一步大棋,是为了调整这极不合理的人口布局,打通区域间的经济血脉,撬动整个死气沉沉的地区活起来,把大量人口集中安置到新开发的灌区,本身就能带动种地、盖房、做生意等一系列产业的活泛,是有希望把整个区域的经济盘活的,这几乎是帮助这些深陷贫困泥潭、祖祖辈辈看不到希望的乡亲们,彻底摆脱恶劣自然环境这把枷锁、获得重生机会的唯一办法,是从根子上斩断穷根,不让贫困一代代传下去的唯一可能,也只有通过这种办法,才能把国家那点有限的扶贫资源和力量,从过去那种“撒胡椒面”似的、低效的救济式扶贫,转变成更集中、更高效、更能长远的开发式扶贫。

才能真正摸索出条新路,帮助海吉县的老百姓最终摆脱贫困,过上那种有奔头、有希望的好日子,祁同伟想到这儿,忍不住长长地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,烟雾随着叹息飘出窗外。

他之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,以为靠着政策、资金和一股子冲劲就能扭转乾坤。

现在他才明白,现实的复杂和沉重远超书本理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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