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秀雨的指甲陷在手腕内侧,掐得生疼。那点痛意像根细线,把她快要飘走的神智拽回身体里。她闭上眼,数了三下呼吸,再睁眼时,视线落在沈胤川捏着那根银灰色涤棉线的手指上。
“我是!我就是林国栋的女儿!”她猛地开口,声音发颤,尾音带出一点哭腔,“我没骗你!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!”
她说得急,像是要把所有话一口气倒出来,堵住他接下来的问题。可越说,胸口越闷,像被一块烧红的铁压着,喘不上气。
沈胤川没动。他只是把那根线轻轻夹在指间,又慢慢松开,任它飘落。线头掉在泥地上,沾了灰,不再显眼。
屋里安静下来。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,墙上的影子跟着晃了半寸。他不说话,也不走,就那么站着,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,像是在等她自己把最后一层壳剥开。
颜秀雨喉咙发干。她想说点别的,比如“你查吧,随便查”,或者“你要抓我就现在动手”。可她张了张嘴,舌尖抵住上颚,什么也吐不出来。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——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,舅舅掀翻米缸时脸上的得意,她蹲在灶台边喝糖水时发抖的指尖……还有那天晚上,她第一次从空间里拿出压缩饼干,咬下去时差点哭出来。
那些记忆涌上来,压得她膝盖发软。
她下意识舔了下嘴唇,嘴唇裂了口子,舔到一丝血腥味。就在这一瞬,她几乎要脱口而出:“我不是偷的,是我自己有的,我有个地方能存东西……”
话到嘴边,她猛地咬住舌尖。
剧痛让她眼前一黑,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。她低头,肩膀微微抖着,手指死死抠住袖口布料,指节泛白。她听见自己低声说:“我没有……我真的没有别的了……”
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。
沈胤川终于往前迈了一步。不是逼问,也不是逼近,只是很自然地踏前一步,站到了离她更近的位置。他没看她的眼睛,而是盯着她垂下的手——那只手还在抖,袖口滑开一截,露出手腕内侧那片暗红印记。
他没再提“线”,也没问“护发素”,甚至没再说“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”。他只是静静看着她,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,只是在等她亲口说出来。
颜秀雨忽然觉得喘不过气。她靠在墙上,后背贴着冰冷的土墙,却感觉不到凉意。耳朵里嗡嗡作响,心跳声大得吓人,盖过了油灯燃烧的噼啪。她想挪开视线,可他的目光像钉子,把她钉在原地。
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,警察审犯人,不打不骂,就那么坐着,一句话不说。犯人撑了十分钟,崩溃招供。
她快撑不住了。
她忽然抬头,眼神空洞地看着他:“你要把我抓走吗?现在就定罪?”
语气很轻,没有反抗,也没有求饶,只有一种被磨尽力气的疲惫。
沈胤川看着她,终于开口,声音低而缓:“我不是来抓你的。”
她手指一颤。
“我是来问清楚——你到底是谁。”
这句话落下来,像块石头砸进深井。颜秀雨双膝一软,整个人往下滑了半寸,后背顺着土墙蹭下去一段。她张了张嘴,喉咙滚动,三个字几乎冲出口:“我有……”
她猛地咬住牙根,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手指抠进掌心,指甲掐出四个月牙形的印子。她低头,额头抵着膝盖,整个人蜷成一团。呼吸又浅又急,像风里的一片叶子,随时会断。
可她没哭。一滴眼泪都没有。
沈胤川站在原地,军大衣的领子立着,肩线笔直。他没再说话,也没靠近,只是静静看着她。火光映在他脸上,半明半暗,看不出情绪。
屋外风停了,雪也不再敲窗。整个家属区都睡着了,只有这间小屋还亮着灯,两个人影投在墙上,一个站着,一个蜷着,谁也没动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油灯的火苗矮了一截,灯油快尽了。
颜秀雨的手指慢慢松开,掌心留下几道血痕。她靠着墙,缓缓滑坐到地面,双手抱住膝盖,头埋得很低。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,像被世界逼到墙角的小动物,只剩最后一丝清明,死死守住那句不能说的话。
沈胤川依旧没动。他看着她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,快得几乎捕捉不到。他没问她要不要休息,也没说“你安全了”之类的话。他知道她现在最怕的不是审问,而是信任。
所以他只是站着,像一座山,等她自己从废墟里爬出来。
屋里的空气凝滞得像冻住的水。油灯发出最后一声轻响,火苗晃了晃,终于稳住。
颜秀雨忽然动了动。她抬起脸,视线模糊了一瞬,看清他站在那儿,还是刚才的姿势,连脚的位置都没变。
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。她舔了舔嘴唇,尝到血味,终于挤出一句:“你……盯了我半个月,就为了问这个?”
沈胤川看着她,没点头,也没摇头。
“你不信我是孤女?”她又问,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。
他依旧沉默。
她忽然笑了下,很轻,带着点自嘲: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上报革委会?让保卫科来抄家?你真觉得我能藏下一屋子肉,还能不露一点渣?”
沈胤川终于开口:“我不关心你藏了什么。”
她一愣。
“我关心的是,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她手腕上,“你一个人,扛得住吗?”
这话像一把钝刀,慢慢割开她最后一层防线。她喉咙一紧,眼眶突然发热。她猛地低头,不让任何人看见。
可那股热意还在,烧得她太阳穴突突跳。
她想说“我能”,可话到嘴边,变成了一声极轻的抽气。她咬住下唇,直到痛感压过情绪。
沈胤川没再追问。他只是站在那儿,等她回答,哪怕等一夜。
颜秀雨的手指慢慢抚过手腕上的印记,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。她忽然想起穿越那天,醒来时手里攥着的那枚旧玉佩——后来它消失了,就像从未存在过。可印记留了下来,和空间一起,成了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依仗。
也是她最大的软肋。
她抬起头,看着他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你要的答案……不在这里。”
沈胤川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她盯着他,眼神里有种近乎悲凉的清醒:“你就算把我关起来,我也不会说。你就算撬开我家每一块砖,也找不到你要的东西。”
他说:“我不需要撬砖。”
她冷笑:“那你需要什么?”
他看着她,声音很轻:“我需要你活着。”
她一怔。
“不是作为孤女,不是作为烈士遗孤,”他继续说,“是作为你。那个会用银线改衣服、半夜收塑料袋、吃糖水续命的人。”
她呼吸一滞。
“我知道你有秘密。”他往前半步,声音压得更低,“我也知道,你说出来,可能活不了。但你不说,也可能活不了。”
她抬眼看他,瞳孔微微震颤。
“所以,”他停顿一秒,目光沉静,“别一个人扛。”
她张了张嘴,想反驳,想否认,想说“我不需要你管”。可话卡在喉咙里,怎么也出不来。
她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,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。她猛地低头,手指死死掐住手腕,指甲陷进皮肉里。
沈胤川没再说话。他只是站着,等她开口。
油灯的火苗又矮了一截,照亮她颤抖的睫毛。
她的嘴唇动了动,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——
门缝里钻进一缕冷风,吹得火苗猛地一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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