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秀雨靠在门框上，手指还搭在门栓的铁钩上，指节发白。她没动，也不敢喘大气。直到巷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，远处传来几声狗叫，又归于沉寂，她才缓缓松开手，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。
屋子里黑得像墨汁，只有窗缝漏进一丝灰白的天光。她闭了会儿眼，胸口起伏得厉害，像是刚跑完十里山路。缓了好一阵，她才伸手去摸墙边的油灯，擦亮火柴点上。火苗跳了一下，屋里总算有了些活气。
她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个粗布包，放在桌上，解开绳子。里面是三十块钱，一叠崭新的票子，压着五斤全国粮票和两张工业券。她把钱一张张摊开，指尖微微抖。这钱太厚了，厚得让她心慌。普通工人一个月才挣三四十块，她这一笔就拿了大半年的工资。
她盯着那堆钱看了很久，忽然起身走到床边，掀开褥子，从旧棉袄内衬里拆出一小段线头。她把三分之一的现金用油纸包好，重新塞进夹层深处，一针一线地缝回去。针脚细密，跟原来的走线几乎看不出差别。
剩下的钱，她分成两份。一份卷成小卷，塞进抽屉角落的搪瓷缸底；另一份连同票证一起，放进床下那只豁了口的瓦罐，压在几块干红薯片底下。做完这些，她拍了拍手，坐在小凳上，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天刚蒙蒙亮，她就挎着篮子出了门。供销社还没正式开门，营业员正在换班，她挑这个空档进去，低着头递上钱和粮票，要了二十斤玉米面、十斤红薯干。又顺手拿了一块肥皂、半卷草纸。东西不多，但都是家属区家家户户日常用的，不扎眼。
“哟，小颜今儿买这么多？”柜台后的女人多看了她一眼。
“省了点钱，添点口粮。”她笑了笑，声音不大，“前两天帮张婶改了件衣裳，得了五毛工钱，加上平时攒的。”
那人点点头：“怪不得气色好了些，能吃才能干啊。”
她应了声，拎着东西往外走。路上遇见邻居大妈，问她是不是接了什么私活，她还是那套说辞。对方没再多问，只说了句“现在日子难，能省一口是一口”，便摇着蒲扇走了。
回到家，她把新买的粗粮倒进缸里，特意把玉米面扬得满桌都是。又把红薯干摊在笸箩里晾着，屋里顿时多了股糙米的土腥味。她看着这景象，心里踏实了些。
晚上，她烧了半锅水，从空间里取出一小把白米，混进玉米面里，搅成稠糊糊，蒸了一碗黄白相间的窝头。米香很淡，几乎被粗粮盖住，但她知道，这点精粮足够让她撑得住体力。
她咬了一口，嚼得很慢。咽下去后，胃里暖烘烘的，像是久旱的地终于落了场小雨。
夜深了，她坐在灯下，拿出个小本子，翻到空白页，写了几行字：
“第一笔分成了。三十块，五斤粮票，两张工业券。不是白给的，是拿命换的。他给得多，盯得也紧。我不是在赚钱，是在给自己戴镣铐。以后每一步都得踩准，差一点，就是万丈深渊。”
写完，她合上本子，塞进炕席底下。然后打开木箱，把空间里的物资重新理了一遍。药品、塑料制品、带英文标识的日化品全标了红圈，贴上“禁用”二字。食品类也分了等级：白糖、巧克力这类太显眼的列为“高危”，只能极少量用于交换；大米、面粉、油列为“可控”，可定期置换基础物资。
她正低头整理，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。不是脚步声，是风吹动晾衣绳的声音。她停下手，耳朵竖着听了片刻，确认只是绳子拍墙，才继续动作。
她把几包压缩饼干重新打包，准备留作应急口粮。又取出一管护手霜，看了看，还是放回去了。这种东西现在用，等于往自己头上挂灯笼。
油灯忽闪了一下，她抬手拨了拨灯芯。火光映在她脸上，照出一双清亮却沉静的眼睛。她没笑，也没叹气，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团火，像在看一条蜿蜒的路。
她想起昨夜交接时，沈胤川接过麻袋一句话没说，转身就走。可就在他迈步的瞬间，她分明感觉到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——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红痕，是空间开启时留下的印记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腕，红痕已经淡了，但皮肤下似乎还有点发烫。她拢了拢袖子，把痕迹遮住。
她站起身，把箱子推回床底，又检查了一遍门窗。门栓插得严实，后院的小门也上了锁。她摸了摸藏在枕头下的钥匙，确认还在，才坐回桌前。
她开始缝补那件旧棉袄。针线穿过布料，发出细微的“嗤啦”声。她缝得很慢，每一针都压得实实的。这件衣服她不会穿，也不会送人，但它必须存在，必须看起来像她日常生活的全部。
屋外风刮得紧，拍得窗户纸啪啪响。她没抬头，也没停手。煤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歪向一边，把她低头缝衣的影子拉得老长，贴在斑驳的墙上，一动不动。
她忽然停下针，手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。刚才那一瞬，她觉得脑子里像有根弦绷得太久，嗡地响了一声。
她喝了口水，继续缝。线尾打了个结，剪断，收线入盒。
她把缝好的棉袄叠好，放在床头。然后吹灭油灯，屋子里一下子黑透了。
她没躺下，而是坐在床沿，听着外面的风声。
她的右手慢慢伸进棉袄内衬，摸到了那包油纸。
指尖隔着纸，数了数里面的钞票。
三张十块，整整齐齐。
这是她的退路。
也是她的命。
风突然停了。
窗外一片死寂。
她仍坐着，一动不动。
手指还卡在内衬的缝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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