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秀雨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。
她睁眼时天还没亮,屋子里黑得像口井,只有炉膛里一点暗红的余火映着墙角。她记得睡前把后门钥匙压在枕头底下,可现在手一摸,钥匙还在,人却已经歪到了炕边,棉被滑了一半,肩膀冻得发麻。
她撑着坐起来,脑袋嗡地一下,眼前发黑,差点栽回去。额头发烫,嘴唇干得裂了口子,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沙。她伸手去够床头的搪瓷杯,杯子刚碰到指尖就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水洒了一地。
她喘了口气,靠着墙缓了会儿,才想起昨晚的事。烧了半锅高粱糊,吃了一口就吐了,后来想从空间拿点热水喝,手指抖得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开入口。最后只能缩回被窝里,听着风从门缝钻进来,一声声刮着耳朵。
她慢慢挪到灶台前,往锅里倒水点火。柴有点潮,冒烟不着火,她蹲着吹了几口,呛得直咳,眼泪都出来了。水好不容易开了,她泡了杯茶,没敢多放茶叶,只飘了几片碎末。端杯子的时候手还是抖,热茶泼在手背上,她连叫疼的力气都没有。
天光一点点透进来,窗外积雪反着白,屋里却越来越冷。她蜷回炕上,把棉袄裹在身上,牙齿打着颤。这病来得太急,也太巧——偏偏在她刚放下戒备、以为能喘口气的时候。
她盯着门缝,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:要是他今天不来呢?要是他看见她这样,转身就走呢?要是……她真的一个人死在这间屋子里,多久才会被人发现?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她什么时候开始,竟会想着那个人会不会来了?
外头传来脚步声,踩在雪地上咯吱响。她猛地坐直,手摸向枕头下的斧头柄,心跳快得发慌。
门被推开一条缝,沈胤川站在门口,肩上落着雪,军大衣领子竖着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他扫了一眼炉子,又看向炕上的人。
“还能办事?”他问。
颜秀雨咬牙,撑着坐起来:“能。”
她从床底下拖出准备好的布包,递过去。他接过,打开检查,动作干脆利落,米粒倒在掌心搓了搓,油瓶晃了晃听声。确认无误,他重新扎好口,扛在肩上。
就在他转身要走时,脚步顿了一下。
她正低着头喘气,额头抵着膝盖,一缕头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。嘴唇干得起皮,呼吸带着杂音,手腕露在外面,青筋突突跳着。他看了她一眼,什么也没说,推门走了出去。
门关上那一瞬,她松了口气,整个人瘫下去,胸口闷得发疼。她以为这就完了,以为他又一次只看利益、不问生死。
可第二天黄昏,门又被敲了两下。
这次不是砸,也不是踹,就是轻轻两声,像怕惊扰什么似的。
她披着棉袄爬起来开门,冷风扑面,沈胤川站在门外,手里没拿麻袋,也没背货。他只伸出手,掌心躺着一个用旧油纸包好的小方块。
“冲了喝。”他说。
她愣住,伸手接过,纸包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。他没等她说话,转身就走,步伐沉稳,一步都没停。
她关上门,靠在门板上缓了会儿,才低头拆开油纸。
里面是两小袋感冒冲剂,国营药厂产的,包装朴素,但她认得那字体。角落里,压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冰糖,晶莹剔透,在昏光下闪着微光。
她手指摩挲过药包背面,触到一个极小的墨点,像是笔尖轻轻一点,不仔细摸都察觉不到。她心头一震——这不是随便买的。他是特地挑的,甚至可能……知道她不喜欢药太苦。
她把药包攥在手里,坐在炕沿,半天没动。
炉火灭了,屋里渐渐冷下来。她没去添柴,也没烧水,就那么坐着,听着自己的呼吸声,一下,又一下。
她想起他昨天看她的眼神,不是审视,不是怀疑,也不是怜悯。就是看了一眼,然后走了。可今天他又来了,送来这点东西,不多不少,刚好够她撑过这一夜。
她不该感动的。这个人能一句话让李建国调去西北,能让刘彩花哭都没地方哭。他给的每一样东西,背后都有代价。这块冰糖,这包药,说不定也是某种试探——看你受不受?受了,是不是就得欠着?
可她偏偏觉得,好像又不是。
她把冰糖拿出来,放在掌心看了很久。这么小一块糖,在她那个时代连一颗糖果都不如。可在这里,在这个连白糖都要票的年月,有人特意给你带一块冰糖,让你喝药时含着——这事本身就不讲道理。
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,赶紧把糖收进纸包,塞进枕头底下。
她躺下,拉过棉被盖住头,耳朵听着屋外风声。雪又下了起来,打在窗纸上沙沙响。她闭着眼,手还抓着药包,体温一点点暖回来,脑子却越来越清醒。
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宁愿烧着,也不愿在他面前示弱。
她更不知道,从什么时候起,她开始在意他的一举一动,哪怕只是一个眼神,一个停顿。
她只知道,这块冰糖,这包药,这个墨点,像一根细线,轻轻扯了一下她早就绷紧的心。
她没烧水,没冲药,就这么握着纸包,躺在黑暗里。
屋外,雪落满了院墙,压弯了枯枝。
屋内,她的手指微微蜷着,指甲掐进了掌心。
炉膛最后一丝火星,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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