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,颜秀雨把针线筐往炕沿挪了半寸。护手霜的滑润还留在指尖,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又抬眼望向窗纸——昨夜那句“煤箱旧了,容易漏”,像根细线缠在心头,松了又紧。
她知道他看懂了糖包上的“Y”字。
也知道,这份看懂,不是温情,是确认。
风雪停了,天光灰蒙蒙地照进来。她没再点咖啡,只烧了壶热水,掰了半块窝头泡着吃。吃完后把碗底刮干净,倒扣在桌上晾着。动作利落,不拖泥带水。
黄昏前她出了门,裹着旧棉袄,拎了个空竹篮,像是去邻居家借东西。脚步不快不慢,穿过家属区小路,拐进北巷那条废弃的窄道。这里是约定的地方,墙皮剥落,地面结着薄冰。
她到的时候,沈胤川已经站在那儿了。
他没穿军大衣,只套了件深蓝工装棉袄,领口扣得严实,袖口磨得发白。看见她,没说话,也没走近,就那么站着,目光从她脸上扫过,停在她空着的手上。
“来了。”他说。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声音不大,也不低。
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远,冷风从巷口灌进来,吹得人脸颊发木。
他先开口:“吃的能搞到,用的呢?”
她没动,也没接话。
“比如灯泡,能不能更亮?肥皂,能不能更耐用?”他语气平得像在报厂里库存清单,“我听说有些人家有新式蜡烛,烧得久,还不冒烟。你那儿……有没有?”
她手指蜷了蜷,藏在袖子里掐了下掌心。
他知道她在藏东西。但他不知道有多少,也不知道是什么。
这才是试探。
她低下头,搓了搓冻红的手指,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。其实心里早转了几圈——空间里有LED手电、洗衣液、抽纸、香薰蜡烛……随便拿一样出来,都能让他眼睛发亮。可一旦拿出来,包装材质、气味、使用效果,全都不符合这个年代。
她不能碰那条线。
片刻后,她从粗布包里取出两根白蜡烛,没拆封,蜡体洁白,顶端捻着棉芯。“灯泡弄不到。”她说,“这是我妈留下的,说是南方亲戚送的,一直舍不得用。烧起来比普通蜡烛久些,也不怎么熏墙。”
她又拿出一块香皂,乳白色,表面光滑,没有牌子。是她昨晚特意从空间取出来的天然植物皂,原包装早就剪掉烧了,只留下这块光溜溜的皂体。“这个……也是老物件。泡沫多,去污强,洗完手不干。”
她说完,把手缩回去,抱着布包站直了。
沈胤川没立刻接,而是看着她:“就这些?”
“我能拿出来的,都拿出来了。”她抬头看他,眼神清清楚楚,“你要的东西,我根本搞不到。再逼我,这合作就没法继续。”
他这才伸手接过蜡烛和香皂,动作稳,指尖轻轻刮了下蜡体,又凑近闻了闻皂香。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没夸,也没贬。
只是把东西收进怀里,贴身放好。
巷子里静下来,只有远处传来一声孩子叫娘的声音,很快又没了。
他忽然问:“你妈留下的东西,怎么现在才拿出来?”
她早料到这一问。
“以前不敢用。”她说,“怕人问,怕惹事。现在……有你在,我才敢试着拿点出来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,说给他听,也说给自己听。
他盯着她看了几秒,目光沉得像井水。然后点了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
她转身就走,脚步比来时快了些,但没跑,也没回头。
走出巷口时,风迎面吹过来,她吸了口气,胸口有点发紧。刚才那番话像是撒了一张网,把她能给的、愿意给的,都框在了里面。蜡烛和香皂不算危险,来源也能圆过去——母亲私藏,多年未用。可要是下次他要电池、要塑料布、要玻璃瓶装的洗手液呢?
她得划清楚这条线。
不能再让步。
也不能显得太硬。
回到院门口,她停下脚步,从布包里摸出一点蜡屑——刚才不小心蹭下来的,藏在指缝里。她用纸包好,塞进墙缝深处,又抹了层灰盖住。
推门进屋,屋里冷,但她没急着生火。先把布包塞进床底夹层,再把针线筐摆回原位。坐下来,拿起一只破袜子,穿针引线,一针一针缝着脚趾处的洞。
动作平静,眼神却格外清明。
你可以拿走我能给的。
但别想碰“方寸之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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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胤川站在原地,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拐角。
他没走,反而踱步几步,走到煤箱旁。锈蚀的铁皮箱底部豁口还在,昨天那包糖就是从这儿被取走的。他蹲下身,伸手摸了摸那个缺口边缘,指尖沾了点煤灰。
然后他掏出怀里的香皂,捏了捏。
质地细腻,带着淡淡的草木味,不冲鼻,不像市面上那种刺鼻的碱味肥皂。这种东西,别说厂里,就是市百货公司都见不着。
他站起身,把香皂重新收好,望向她家的方向。
窗纸透出一点昏黄的光,像是有人在里头点着灯。
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。
不是笑,也不是怒。
是一种终于摸到边界的感觉。
他知道她还有东西藏着。
也知道,她开始学会反手设限了。
这不好压,但有意思。
他拍了拍棉袄上的灰,转身离开时,脚步比来时沉了些。
走到巷口,他停下,回头看了一眼煤箱。
风又起了,卷着碎雪打在铁皮上,发出轻微的响。
他没再看第二眼,抬腿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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颜秀雨缝完袜子,把针别回布包,吹熄了油灯。
屋里黑下来,只有灶台余烬闪着微弱的红点。
她没睡,靠着炕头坐着,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。
明天得去后院看看。
埋东西的地方,得再压实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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