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,家属区的烟囱陆续冒起灰白烟柱。颜秀雨掖紧棉袄领口,踩着半化不化的雪泥往厂区后巷走。昨夜她翻来覆去没睡实,总梦见沈胤川站在医院门口,手里捏着那包药粉,一句话不说地看着她。醒来时手心全是汗,枕头边还留着咬过的指甲印。
她没敢再睡,爬起来把空间里的精米倒出五斤,用旧石磨一点点碾碎,混进两倍量的玉米面里,又加了一撮麸皮搅匀。袋子封好前,她盯着那堆泛着微光的细粉看了很久,最后拿块粗布盖了上去。
工具房外的铁门锈迹斑斑,风一吹就吱呀响。她靠墙站着,呼出的气在睫毛上结了层霜。远处传来早班工人打卡的铃声,她数到第七声时,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走来。
沈胤川穿着军大衣,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,手里拎着个牛皮纸包。他脚步没停,径直走到她面前,伸手接过粮袋。检查的时候,手指在布缝处多按了一下,像是确认有没有夹层。
“最近粮站查得紧。”他开口,声音压得很低,“别拿白米单独换肉。”
颜秀雨点头,喉咙发紧。
他顿了顿,又说:“粗粮混着细粮,没人看得出。”
这话不是命令,也不是警告,更像是一句顺口溜似的提醒。可她听懂了。她飞快地接话:“我知道了,下次磨成粉,掺在玉米面里。”
他抬眼看她一眼,微微颔首,把粮袋塞进公文包。就在这时,北风猛地卷着残雪扑过来,刮得人睁不开眼。他没说话,只是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,正好挡在风口上。
那一瞬间,风停了。
她愣住。他背对着风,大衣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,却没挪动半分。她低头看脚边,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叠在一起,像被谁用笔轻轻描过一道。
她没动,也没说话,只是把手伸进袖筒,从空间取出一双厚实的毛线手套。深灰色,粗针脚,是她前两天用现代毛线织的,本来打算自己留着过年戴。
她往前递了递:“天冷,你也……注意。”
话没说完,她就转身走了。走得有点急,鞋底在冰壳上打了个滑,但她没回头。
沈胤川站在原地,手里还攥着公文包带子。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双手套,毛线很新,针脚歪歪扭扭,一看就是手工织的。他没戴,也没扔,只是慢慢揣进了大衣内袋。动作很轻,像是收起一件不该存在的东西。
颜秀雨一路低着头往回走,路过供销社时听见里面有人吵架,说是粮票对不上数。她脚步没停,心里却记下了这句话。回到家推开门,屋里冷得像冰窖,她赶紧生火,把昨夜剩下的高粱糊热上。
灶膛火苗窜起来的时候,她坐在小板凳上发呆。刚才那一幕在脑子里反复回放——他挡风的样子,不像刻意,也不像偶然。她摸了摸耳朵,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暖意。
她不知道的是,就在她进门十分钟后,沈胤川也回到了办公室。
他脱下大衣挂好,从内袋掏出那双手套,放在桌上。指尖碰了碰毛线,粗糙的触感让他怔了一下。他拉开抽屉,本想塞进去,却又停下,转而打开笔记本,翻到写着“溯光隙”的那一页。
火漆胶囊还在夹层里。他拿出来对着光看了看,白色粉末静静躺着。他没打开,只是用铅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方框,像在圈定某个未知区域。
窗外阳光斜照进来,落在办公桌一角。他盯着那页笔记看了很久,忽然伸手合上本子,起身走到窗前。楼下空地上有几个孩子在滚雪球,笑声断断续续传上来。他看了一会儿,转身拿起搪瓷缸喝了口水。
水是凉的,茶底沉着一点渣滓。
他放下缸子,目光扫过桌上的红笔和那份清查名单。颜秀雨的名字已经被划掉,纸面破了个小洞。他没再看第二眼,只把名单塞进文件柜,锁好。
下午三点,颜秀雨抱着空竹篮出门,装作要去菜场。她在巷口转了个弯,绕到砖窑后面的小路,确认没人跟踪后,才从空间取出一小罐密封酱油。玻璃瓶是现代产的,她特意用旧布条缠了几圈,又抹了点灶灰遮掩标签。
她在约定地点等了不到五分钟,沈胤川就来了。
这次他没带公文包,而是背了个帆布挎包。交接很快,他接过酱油时,手指在瓶身上擦了一下,低声说:“这玩意儿味道太冲,别直接用,兑点水。”
她点头:“明白,我会当老陈醋使。”
他嗯了一声,把瓶子放进挎包。临走前,忽然说了句:“你昨天烧的高粱糊,糊底了。”
她一愣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王婆今早跟人说的。”他看着她,“她说你家烟囱冒黑烟,准是锅底焦了。”
颜秀雨心里咯噔一下。她确实忘了刷锅,早上火旺了些。
“以后少用明火煮稠的。”他补充,“糊味飘得远。”
她说不出话,只能点头。他没再多说,转身走了。背影挺拔,步伐稳健,像一把收进鞘里的刀。
她站在原地,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,才慢慢往回走。路上她一直在想,他是怎么做到的?既提醒她,又不让她难堪;既管她,又不留痕迹。
回到家,她把锅刷了三遍,又往灶膛里添了煤块。火光映在墙上,晃得人眼睛发酸。她坐在炕沿,拿出针线盒开始缝袜子,手指却一直抖。
她不是怕。
她是第一次觉得,有人在暗处,把她护住了。
晚上八点,她吹灭油灯准备睡觉,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。不是脚步声,也不是敲窗,而是某种极轻的摩擦音,像是树枝蹭着瓦片。
她没开灯,也没动,只是悄悄把手伸向枕头下,握住剪刀柄。
几秒钟后,声音消失了。
她仍没松手,盯着漆黑的窗户,呼吸放得很轻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咳嗽,是隔壁李婶。她这才缓缓松开剪刀,躺下去拉过被子。
被角碰到脸颊时,她突然想起白天他挡风的那个动作。
那么自然,又那么不同寻常。
她闭上眼,没再睁开。可眼皮底下,全是雪地里那道并排的影子。
第二天清晨,她早早起床,把剩下的精米全取出来,一斤一包分成五份,每份都混好粗粮和糠粉。包装用的是旧报纸,封口蘸浆糊,连针脚都重新缝了一遍。
她知道,以后每一粒米、每一滴油,都不能再有闪失。
她坐在桌前,一笔一划写下新的记录:
“二月七日,交细粮三斤、酱油半斤。沈言‘粗粮混用’‘少烧糊饭’。已记。”
写完,她把纸条折好,塞进《毛主席语录》的夹层,压在砖头底下。
然后她穿上棉袄,围上围巾,拎起空篮子出门。
风还在刮,但她没觉得有多冷。
走到巷口时,她抬头看了眼二楼自家窗户。窗帘拉着,看不出动静。
她不知道,就在她转身的下一秒,对面楼顶的屋檐下,一片积雪悄然滑落,砸在空地上,发出闷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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