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锋的声音不高,却穿透了炮子湾上空凝滞的空气,狠狠砸进两百多名溃兵的心脏。
“把我们的命,从阎王爷手里,亲手夺回来!”
这句话,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,将他们沉入死水潭底的魂魄,硬生生拽了出来。
死寂。
针落可闻的死寂。
接着,是一阵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。
麻木空洞的眼神里,有什么东西碎裂了,然后,一簇火苗,从碎裂的缝隙中顽强地蹿了出来。
那颗在屈辱和绝望中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,毫无征兆地,重重一擂!
咚!
独眼营长王怀宝的胸膛剧烈起伏,仅剩的独眼里血丝瞬间炸开。他想起了苍云岭上倒下的弟兄,想起了被鬼子刺刀挑开的肚子,想起了那些连尸首都找不回来的袍泽!
屈辱!
悲愤!
不甘!
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,汇聚成一股灼热的岩浆,冲上喉头!
“抢药品!”
“抢物资!”
“跟团长干了!”
王怀宝用尽全身力气,发出了第一声嘶吼。他那只仅存的左臂青筋暴起,将磨得发亮的汉阳造高高举过头顶,枪口直刺苍穹!
这声怒吼,是点燃火药桶的引信。
“干!”
一个老兵跟着喊道,眼泪混着鼻涕淌了下来。
“干!”
更多的人举起了手中的武器,破烂的军装下,是重新挺直的脊梁。
“干!干!干!”
压抑了数日的死亡阴影,被这股冲天的怒火彻底撕碎。两百多人的吼声汇成一道洪流,在炮子湾的山谷间反复回荡,惊得林中飞鸟四散。
士气,以一种野蛮的方式,回来了!
何家村一战,大获全胜。
这一仗,不仅是773团重组后的首战,更是一场及时到救命的甘霖。
当陈锋带着队伍,押送着堆满战利品的马车返回炮子湾时,留守的战士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他们冲出破败的屋子,围了上来。
一个个木箱被撬开,露出里面崭新的三八大盖,枪身上还涂着一层油亮的枪油。
几个麻袋被划开,雪白的面粉倾泻而出,带着粮食特有的香气。
最让人疯狂的,是那些印着红色十字的药箱。
当一卷卷洁白的纱布、一瓶瓶酒精和一包包金贵的磺胺粉被摆在地上时,整个营地都失控了。
一个腿上还缠着肮脏布条的伤兵,挣扎着爬了过来,伸出颤抖的手,轻轻触摸着那白色的纱布,仿佛在触摸一件绝世珍宝。
下一秒,这个在战场上被子弹打穿大腿都没吭一声的汉子,竟趴在地上,嚎啕大哭。
在这场命如草芥的战争里,药品,粮食,武器……这些东西,就等于命!
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!
胜利的喜悦和缴获的丰厚物资,让整个773团都沉浸在一种亢奋的情绪中。
然而,这份亢奋,并没有持续太久。
一天。
两天。
三天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旅部那边,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。
那部从鬼子野战医院缴获的电台,每天由刘根像宝贝一样守着,可除了能接收到一些笼统的战情通报,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386旅主力部队的调动,更没有一个字是给773团的。
起初的兴奋,渐渐冷却,变成了等待。
等待,又慢慢发酵,成了焦虑。
“团长,旅部那边……是不是把咱们给忘了?”
王怀宝找到了陈锋,这个急性子的独眼汉子,脸上写满了藏不住的忧虑。
“咱们现在就像没娘的孩子,枪是不少,可子弹打一发少一发,弟兄们心里……没底啊。”
陈锋背对着他,站在一幅简陋的地图前,神情看不出任何波澜。
他当然知道旅部没有忘记他们。
可知道,不代表能解决问题。
在他的记忆中,此刻的亮剑历史线上,日军的几个精锐师团正对晋西北根据地发动疯狂的九路围攻。旅部主力被死死钉在正面战场,双方正在最惨烈的战场上反复拉锯,每一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倒下,整个386旅都打成了绞肉机。
旅长能分出一个“773团”的番号,已经是极限了。
补给?命令?
根本无暇他顾。
如今的773团,名义上是八路军386旅的战斗序列,可实际上,就是一个被扔在敌人后方,自生自灭的“孤儿”。
指望上级的补给,他们恐怕不等鬼子来打,自己就先饿死了。
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再等,这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口气,就要散了。
陈锋心中,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,彻底成型。
他转过身,目光平静却锐利。
“怀宝,通知所有连级以上的军官,祠堂开会。”
村里那间唯一还算完好的祠堂里,气氛压抑。
十几名军官围坐在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旁,一个个愁眉不展。
陈锋站在地图前,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,将他们眼中的焦虑、迷茫和期盼尽收眼底。
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,直接伸出了三根手指。
“弟兄们,我只说三件事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。
“第一,旅部有旅部的难处。从我们被任命为773团的那天起,就该有这个觉悟,我们是一支孤军。指望天上掉馅饼,那是痴人说梦。”
祠堂里一片寂静,只有军官们愈发沉重的呼吸声。
“第二,指望上级下拨武器弹药,更不现实。我告诉你们,我们的番号是旅长给的,但我们的命,是我们自己的!没人能替我们扛!”
话音落下,在场的军官们脸色变得更加难看。陈锋的话,虽然残酷,却撕开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。
陈锋顿了顿,祠堂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陡然拔高,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,狠狠敲在众人的心上!
“第三!我宣布,从今天起,我们773团的生存方针,就是六个字——”
“不等、不靠、不要!”
这六个字,如同一道惊雷,在祠堂里炸响!
所有军官都猛地抬起头,震惊地看着陈锋。
不等?不靠?不要?
那我们怎么办?坐在这里等死吗?
陈锋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,他猛地转身,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墙上的地图上!
“啪!”
一声脆响,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下落。
“没有吃的,没有穿的,没有武器弹药,怎么办?”
他的目光如刀,扫过每一个人。
“我告诉你们怎么办!”
“从今天起,所有的小鬼子,所有的伪军,就是我们的运输大队!”
“我们吃的!穿的!用的!所有的一切,都从敌人身上取!”
陈锋的声音越来越激昂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狂野和霸道。
“旅部管不了我们,爹娘不要了,咱们就自己干!”
“靠我们自己的刺刀,靠我们自己的子弹,靠我们自己的双手,在这晋西北,给小鬼子身上,硬生生剜下一块肉来!”
“我们要在这片土地上,打出一片天!”
这番话,彻底劈开了所有人思想上的枷锁。
是啊!
与其坐在这里,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等待上,最后活活饿死、困死,不如放开手脚,跟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!
死了,也算是个爷们!
王怀宝的独眼里,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,那是一种被逼到绝路后,破釜沉舟的疯狂战意!
在场的所有老兵,胸中的热血都被彻底点燃了!
这一刻,一个独立自主、以战养战,注定要搅动整个晋西北风云的狂野番号,正式确立了它的灵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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