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等、不靠、不要。”
这六个字,仿佛一剂强心针,注入了773团每一个战士的骨髓。何家村一战的胜利余温未散,整个炮子湾驻地都弥漫着一股高昂的、近乎滚烫的士气。
然而,胜利的喜悦如同退潮的海水,很快便露出了底下狰狞的礁石。
新的问题,尖锐而现实。
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,缴获的武器被一字排开,在昏黄的马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。
三八大盖、歪把子机枪、王八盒子……这些战利品堆在一起,数量看着不少,却让一营长王怀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“团长,你看这些玩意儿。”
王怀宝抓起一杆三八大盖,手掌粗暴地从枪身抚过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“兵,咱们现在不缺,一个个嗷嗷叫着要跟鬼子拼命。可家伙不行,家伙太差了!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,指着那堆废铁般的武器,眼睛都有些发红。
“何家村那一仗,要不是你指挥得神,弟兄们冲得猛,光是鬼子那几个掷弹筒,就得让我们躺下一半人!”
“碰上碉堡,除了拿人命去填,我们有第二个法子吗?没有!”
“弟兄们的命,不能这么不值钱!”
最后一句,他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陈锋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地图,王怀宝的每一个字,都像是锤子,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火力!
这个时代战争的绝对核心——曲射火力!
作为一名来自信息时代的资深军史发烧友,他的大脑就是一座移动的军火库。无数经典武器的构造图纸、性能参数、战术应用,都清晰地镌刻在他的记忆深处,随时可以调取。
面对眼下的困境,一个名字几乎是瞬间就从那浩如烟海的资料库中跳了出来。
M2型60毫米迫击炮。
结构简单到极致,威力却毫不含糊,对工业基础的要求更是低到令人发指。
炮管、底座、支架。
三大件而已。
甚至,他脑中还有一套专门为敌后根据地“土法上马”而优化过的简化版图纸,完美规避了对大型车床、镗床等精密机床的依赖。
只要有合适的材料和手艺人,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,能在这晋西北的穷山沟里,把它给复刻出来!
图纸,在他的脑海中纤毫毕现。
但现实的骨感,却如同一盆冷水。
图纸终究只是一堆线条和数据。要将它变成能喷吐死亡的钢铁,需要一双真正懂行的手。
普通的铁匠,只能打打锄头、镰刀。
他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大师,一个懂得金属熔炼、知晓不同钢材配比、能用最简陋的工具锻造出合格炮管的国宝级工匠!
这种人,在1938年的晋西北,去哪找?
陈锋的视线在指挥部里缓缓扫过,最后,定格在了角落里那几个垂头丧气的俘虏身上。
一个念头,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。
“俘虏!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“把何家村抓到的那个伪军连长,给我带过来!”
命令下达,两名战士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过去,将一个被麻绳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伪军军官拖到了陈锋面前。
那军官早已没了半点威风,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。
“我问,你答。”
陈锋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,他甚至没有看那个俘虏,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。
“说得好,有活路。敢耍一个花样,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去见你的日本天皇。”
这平静的话语,落入伪军连长耳中,却比任何声色俱厉的恐吓都要恐怖百倍。
“长官饶命!长官饶命啊!”
他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头磕得如同捣蒜。
“您问什么,小人一定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!绝不敢有半句假话!”
陈锋转过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神锐利。
“我问你,这方圆百里之内,有没有手艺好到顶天的铁匠或者工匠?”
他刻意加重了语气。
“最好是……能造枪,甚至能造炮的那种!”
伪军连长猛地一愣,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,随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,脸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。
“有!有!绝对有!”
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起来。
“长官,在河口镇,就有一个!”
“河口镇?”
陈锋的眉毛微微一挑。
“对!就是河口镇!”伪军连长为了活命,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,“我们保安团的一个营就驻扎在镇上。镇子里有个铁匠,姓刘,叫刘万山!”
“这个刘师傅,那手艺可真是神了!听人说,他年轻的时候,可是在清末的汉阳兵工厂里当过学徒的,亲手跟着德国来的技师学过本事!”
德国技师!
汉阳兵工厂!
这几个字眼,让陈锋的心跳骤然加速。
伪军连长没有察觉到陈锋的变化,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表现自己的价值。
“别说是造枪了,听说他连小炮都能给捣鼓出来!我们营长那几把金贵的德国撸子,坏了都得求着他给修!整个晋西北,独一份的手艺!”
信息量巨大!
每一个字,都精准地敲在了陈锋最需要的地方。
德国技师指导过的老师傅!
陈锋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。
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爆发出惊人的亮光。
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
他几乎可以确定,这个名叫刘万山的老师傅,就是他点燃773团火力革命的唯一火种!
是他亲手打造一支让鬼子闻风丧胆的炮兵部队的希望所在!
是他,以及整个773团,摆脱“火力不足恐惧症”的唯一解药!
“河口镇……”
陈锋缓缓转身,重新走向那副简陋的军事地图。
“伪军一个营……”
他的手指,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。
炮子湾,距离此地,不过五十里。
空气中,似乎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,但陈锋的嘴角,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。
那是一个猎人锁定猎物时,志在必得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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