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浓得化不开,风刮过枯枝,发出呜咽般的低鸣。
河口镇外,一片死寂的田埂上,十三道黑影伏在冰冷的泥土里,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陈锋压低身体,冰冷的望远镜贴着眼眶,镜片里反射着远处镇子的灯火。
那里是伪军的营地。
喧嚣声隔着数百米,依旧清晰可闻。
牌九的碰撞声,输钱的叫骂声,还有女人放浪的笑声,混杂成一团污浊的噪音,飘荡在夜空中。
防备?
不存在的。
在这些二鬼子眼里,这片土地就是他们可以肆意盘剥的自家后院。
陈锋身后的老兵们,一个个屏住呼吸,肌肉紧绷,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。他们的眼神,死死地盯着陈锋即将挥下的手势。
按照计划,他们将从西侧围墙最薄弱的点翻入,那里的巡逻路线有一个长达三分钟的空窗期。
足够他们悄无声息地抹掉哨兵,直插关押人质的后院。
一切,尽在掌握。
陈锋的右手,食指与中指并拢,即将做出突击的指令。
就在指尖将要下挥的刹那——
“砰!”
一声突兀的枪响,撕裂了夜的宁静。
那不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发出的声音。
紧接着。
“砰砰!”
“哒哒哒哒……”
密集的枪声,如同被人一脚踹翻的豆子,骤然从镇子南门的方向炸开!
火光在黑暗中疯狂闪烁。
震天的喊杀声随之响起,带着一股子不顾一切的血性与悲愤。
“弟兄们,冲啊!”
“杀光这帮二鬼子!”
“给被祸害的乡亲们报仇雪恨!”
陈锋下挥的手势,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。
他身后的老兵们,动作也全部僵住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错愕。
什么情况?
陈锋没有丝毫犹豫,再次举起了望远镜。
视野被瞬间拉近。
南门方向,火光冲天。
一股百十号人的队伍,正扛着一面在火光下疯狂抖动的大旗,朝着伪军营地发动决死冲锋。
旗帜上,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异常醒目。
忠义堂。
“本地的抗日民团?”
陈锋的眉头瞬间锁紧,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,飞速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。
这支队伍的构成,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——混杂。
最前面的是十几杆老旧的汉阳造,枪声稀疏,断断续续。
中间簇拥着大批手持大刀、长矛的汉子,甚至还有人扛着打猎用的土制火枪。
他们的冲锋,没有队形,没有战术,只有一股悍不畏死的血勇。
队伍的最前方,一个身影尤为扎眼。
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双手各持一把驳壳枪,枪口喷吐着愤怒的火焰,身法悍勇,一马当先。
凭借着这股锐气,他们竟然真的在伪军反应过来之前,一头撞开了营地的大门!
然而,战争不是街头斗殴。
一腔热血,在冰冷的子弹和严密的战术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伪军营长常三宝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,但他的部队,却是实打实的一个营。装备精良,训练有素。
短暂的慌乱过后,刺耳的军哨声响彻营地。
伪军的反击,迅速而致命。
“哒哒哒哒哒!”
“哒哒哒哒哒!”
营房两侧的二楼窗口,两个早就预设好的火力点,猛地探出两挺歪把子机枪的枪口。
两条火舌在黑夜中交织,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。
子弹带着尖啸,瞬间覆盖了整个营门口的开阔地。
冲在最前面的忠义堂汉子,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一推,胸前爆开一团团血雾,惨叫着栽倒在地。
刚刚还气势如虹的冲锋,瞬间就被这冰冷的金属风暴给彻底遏制。
这群凭着血气之勇冲杀的民团,哪里见过这种正规军的交叉火力网。
阵型,瞬间崩溃。
人们哭喊着,怒骂着,被子弹追得四处乱窜,如同被赶进屠宰场的羊群。
人仰马翻,死伤枕藉。
那个手持双枪的年轻人,正是忠义堂的堂主,石敢当。
他确实悍不畏死,眼看弟兄们倒下,双目赤红,状若疯虎,依旧举着枪往前冲。
可他的脑子里,除了“冲”和“杀”,没有任何战术概念。
他不知道什么是火力压制,不知道什么是侧翼迂回。
他只会带着剩下的人,朝着那张死亡大网,发起一次又一次徒劳的冲锋。
很快,残存的几十号人,就被密集的火力死死地压制在了营门前的一处大院里。
前进,是机枪的火网。
后退,是已经重新组织起来的伪军步兵。
他们成了瓮中之鳖,进退无路。
营房二楼。
伪军营长常三宝举着望远镜,看到这一幕,肥胖的脸上笑开了花。
这个“忠义堂”,平日里在乡下东躲西藏,没少给他找麻烦,是他向日本人邀功路上的一根硬刺。
他做梦都想剿了这伙人。
没想到,今天他们竟然自己一头撞了上来!
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!
“传我命令!”
常三宝放下望远镜,一只手叉着腰,得意地放声大笑。
“一连、二连,从两翼给我包抄上去!把院子围死!”
“三连,守住正面,给老子架起机枪,谁敢露头就打!”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贪婪与残忍。
“给老子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豹子,全都围起来,一个都别放跑了!”
“今天晚上,老子要拿他们的人头,去跟太君请功!”
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。
黑暗中,伪军的包围圈,如同收紧的绞索,正在迅速勒紧。
院落里,忠义堂的抵抗枪声,变得越来越稀疏,越来越绝望。
取而代之的,是伤员痛苦的呻吟和濒死的哀嚎。
一场单方面的屠杀,即将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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