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三响,长安西市的石板路还沾着未干的夜露,檐角的灯笼被风卷得晃了晃,将黑影投在斑驳的砖墙上映出张牙舞爪的形状。卖胡饼的王二搓着冻得发僵的手,正弯腰收拾案上的残屑,忽听得巷口传来一阵细碎的哭声——不是孩童哭闹的脆响,也不是妇人啜泣的呜咽,倒像是无数根细针,裹着寒气往人耳孔里钻。
“邪门了。”王二骂了句,抄起案边的擀面杖往巷口探了探。月色被云层遮了大半,幽深的巷子里只有青砖缝里的青苔泛着冷光,那哭声却越来越近,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腐土味,像是从坟堆里飘出来的。他刚要喊“哪个混小子装神弄鬼”,脚边的影子突然晃了晃,一道黑气顺着裤脚往上爬,冻得他打了个寒颤。
“王掌柜,借个火。”
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王二浑身一僵,他猛地回头,只见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站在灯笼底下,脸膛被阴影遮着看不清模样,唯有指尖夹着的纸烟燃着红点。可西市早就禁了烟火,更何况这深更半夜的,哪来的汉子讨火?
“不、不借!”王二往后缩了缩,擀面杖横在胸前,“官爷说了,入夜后不准动火,你快走!”
汉子没动,反而往前凑了两步。灯笼的光终于照到他脸上,王二这才看清,那汉子的眼睛竟是灰蒙蒙的,没有半点神采,嘴角还挂着缕黑血,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衣裳上,晕开深色的印子。更吓人的是,汉子的手穿过了灯笼的木架,指尖碰着烛火却没被烧伤,反而让火苗倏地变成了幽绿色。
“借个火……”汉子又重复了一遍,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,带着腐烂的黏腻感。王二只觉腿一软,擀面杖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转身就往街对面跑,可没跑两步,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,低头一看,竟是巷子里爬出来的黑气,像藤蔓似的缠在他脚上,越收越紧。
“救、救命啊!”王二的呼救声被哭声盖了过去,他眼睁睁看着那汉子飘到自己面前,灰蒙蒙的眼睛里映出他扭曲的脸。黑气顺着脚踝往上爬,钻进他的衣领,冻得他骨头缝都在疼。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,他看见汉子的胸口开着一朵黑色的花,花瓣上还沾着亮晶晶的水珠,像是……眼泪。
次日清晨,西市的摊贩们陆续开市,却发现王二的胡饼摊空着,案上的擀面杖掉在地上,旁边还有几滴发黑的血迹。有人说王二是欠了赌债跑路了,也有人说昨晚听见巷子里有哭声,怕是撞了邪。直到午时,两个衙役扛着担架匆匆赶来,担架上盖着白布,布角露出一只发青的手——是住在巷尾的张老太,今早被发现死在自家院里,眼睛圆睁着,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,胸口同样有一朵黑色的花,已经枯萎了。
消息传到钟馗府时,他正坐在堂前擦拭斩妖剑。剑身泛着冷冽的银光,剑鞘上雕刻的馗纹在阳光下隐隐流动,这是地府赐给他的法器,斩过的妖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。听到下人禀报西市的异状,他放下布巾,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,眉头微微蹙起。
“白日哭魂,黑莲现世,倒像是卷宗里写的‘阴阳乱序’之兆。”钟馗站起身,身形高大的他几乎顶到了房梁,脸上的虬髯随着呼吸动了动,一双铜铃眼沉得像深潭,“备马,去西市。”
随行的只有两个地府差役,一个叫赵甲,一个叫孙乙,都是跟着钟馗多年的老部下。三人骑马赶到西市时,巷口已经围了不少百姓,交头接耳的声音里满是恐慌。赵甲上前驱散人群,钟馗跨过门槛走进张老太的院子,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腐土味,比坟地的气息还要阴冷。
张老太的尸体躺在院中的老槐树下,眼睛还睁着,瞳孔里映着槐树枝桠的影子,像是凝固了。钟馗蹲下身,指尖悬在她胸口上方,没碰到尸体,却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黑气从尸身里往外冒,顺着指尖往他的经脉里钻。他迅速收回手,只见指尖沾着一缕黑气,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,只留下淡淡的腥气。
“大人,您看这个。”孙乙递过来一个油纸包,里面包着几片黑色的花瓣,边缘已经卷了起来,摸上去像是皮革,硬邦邦的。钟馗拿起一片放在鼻尖闻了闻,花瓣里裹着的黑气突然动了动,顺着他的鼻腔往里钻,被他喉咙里的馗火灼得“滋啦”响,化作一缕青烟散了。
“是黑莲瘴气。”钟馗将花瓣放回油纸包,声音沉了下来,“三百年前我刚入地府时,卷宗里提过这种瘴气,能吞噬生魂,让亡魂滞留人间,无法入轮回。只是那时记载的瘴气是淡灰色的,如今竟成了黑色,看来这东西比记载的更凶险。”
赵甲挠了挠头:“可西市是长安的繁华地段,阳气这么重,瘴气怎么敢白天出来?再说,这黑莲又是从哪来的?”
钟馗没说话,走到老槐树下抬头望去。树干上没有任何异常,枝叶却比其他槐树稀疏些,叶子边缘泛着淡淡的黑色,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过。他伸手拍了拍树干,掌心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,像是摸到了冰块。突然,树干上的纹路动了动,一道黑气顺着纹路爬出来,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,正是昨晚失踪的王二。
“救……救我……”王二的魂体半透明,身上裹着黑气,像是被绳子捆着,连挣扎都做不到。他看到钟馗,眼睛突然亮了起来,拼命往这边飘,却被黑气拉了回去,魂体上裂开一道口子,黑色的汁液顺着口子往下滴。
钟馗刚要拔剑,王二的魂体突然发出一声惨叫,黑气猛地收紧,将他的魂体裹成一团,往地下钻去。地面裂开一道细缝,黑气钻进去后,细缝很快就合上了,只留下几片黑色的花瓣飘落在地上。
“大人,要不要追?”孙乙拔出腰间的佩刀,警惕地看着地面。
钟馗摇了摇头,捡起地上的花瓣:“这瘴气能在地底穿行,追也没用。而且,这不是普通的妖物作祟,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阴谋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巷口围观的百姓,“赵甲,你带几个人守住西市,不准任何人靠近这片区域,尤其是晚上。孙乙,跟我去地府一趟,查查卷宗里有没有关于黑莲的详细记载。”
两人刚走出张老太的院子,就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子站在巷口,手里拿着个竹篮,篮子里装着些草药。女子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,脸上蒙着块白纱,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,正望着钟馗手里的油纸包,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。
“这位姑娘,这里是案发现场,闲杂人等不得靠近。”赵甲上前拦住她,语气严肃。
女子却没动,反而往前走了两步,声音清清淡淡的:“我是个医女,听说这里有人出事,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。”她的目光落在钟馗身上,“这位大人身上有正气,想必是能斩妖除魔的高人。只是那黑莲瘴气非同一般,大人若是要查卷宗,不妨去地府的‘禁书库’看看,那里或许有你要找的东西。”
钟馗皱了皱眉:“你怎么知道地府有禁书库?”禁书库是地府存放隐秘卷宗的地方,除了十殿阎罗和少数判官,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,一个人间的医女怎么会清楚?
女子笑了笑,没回答他的问题,反而从篮子里拿出一株草药递给钟馗:“这是‘忘忧草’,能暂时压制瘴气的侵蚀,大人若是遇到黑气缠身,不妨试试。”说完,她转身就走,白色的裙摆飘在风中,很快就消失在巷口的人群里。
赵甲看着女子的背影,疑惑地说:“大人,这女子有点奇怪,要不要我去跟着她?”
钟馗摇了摇头,接过忘忧草放在鼻尖闻了闻,草药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,确实有压制邪气的功效。他将草药收好,心里却泛起一丝疑虑:这个白衣女子是谁?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去禁书库?还有,昨晚的哭声、王二和张老太的死、黑莲瘴气……这一切背后,到底藏着什么秘密?
两人骑马往地府赶去,刚走出西市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哗。回头一看,只见西市的方向升起一股黑色的烟雾,烟雾中隐约传来无数人的哭声,像是有无数亡魂在挣扎。钟馗勒住马,回头望去,只见黑色烟雾在空中凝聚成一朵巨大的莲花形状,花瓣缓缓张开,露出中间一个模糊的黑影,正朝着他的方向,似乎在笑。
“不好!”钟馗心里咯噔一下,猛地调转马头,“赵甲,孙乙,快回西市!那烟雾是瘴气凝聚而成的,若是让它扩散开来,整个长安都会有危险!”
三人快马加鞭赶回西市,却发现刚才的黑色烟雾已经消失了,巷口的百姓也散了不少,只剩下几个衙役在维持秩序。赵甲拉住一个衙役问道:“刚才的黑烟呢?还有那些哭声,是怎么回事?”
衙役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:“什么黑烟?我们刚才没看见啊,也没听见哭声。是不是大人你们看错了?”
钟馗皱了皱眉,走到刚才黑烟升起的地方,蹲下身摸了摸地面,只感觉到一丝残留的阴冷气息,除此之外,没有任何异常。他站起身,看向西市深处,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:刚才的黑烟和哭声,难道是自己的幻觉?还是说,那黑莲瘴气已经能影响人的感知,甚至制造幻象了?
“大人,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孙乙问道。
钟馗沉默了片刻,说道:“先去地府查卷宗,禁书库一定要去。另外,派人盯着西市的动静,尤其是晚上,一旦有异常,立刻禀报。”他顿了顿,想起刚才白衣女子的话,“还有,查一下那个白衣医女的身份,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。”
两人点头应下,跟着钟馗往地府赶去。夕阳西下,长安的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,小贩的叫卖声、孩童的嬉笑声、车马的铃铛声……一切都和往常一样,可钟馗却觉得,这繁华的背后,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危险,正像黑莲的花瓣一样,缓缓张开,等待着吞噬整个长安。
而他不知道的是,在他离开西市后,那个穿白衣的女子又出现在巷口,手里拿着一个玉佩,玉佩上雕刻着馗族的纹路,正泛着淡淡的红光。女子望着钟馗远去的方向,轻声说道:“钟馗大人,三百年前的债,是时候该还了……”说完,她转身消失在暮色中,只留下几片黑色的花瓣,飘落在石板路上,被往来的行人踩碎,化作一缕缕黑气,钻进了地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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