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馗赶回府时，暮色已漫过长安的城墙，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撞得叮当作响，院角那株老桂树落了满地碎金似的花瓣，却没往常那股清甜香气——不知何时起，连花香里都掺了丝若有若无的阴冷，像藏在衣料里的冰碴子，贴在皮肤上发凉。
“哥！”
清脆的喊声从堂屋传来，钟灵捧着个白瓷碗快步迎出来，辫梢的蓝布条随着脚步晃荡。她刚及笄不久，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软嫩，只是今日脸色比往常苍白些，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，像是昨夜没睡好。
“怎么还没睡？”钟馗伸手接过碗，碗里是温着的参汤，琥珀色的汤水里浮着几粒枸杞。他昨夜去西市查案，今早又往地府跑了一趟，魂体本就因接触瘴气有些虚浮，此刻喝着热汤，胸口那点灼痛感才稍稍缓了些。
钟灵却没像往常那样凑过来问东问西，只是站在旁边搓着衣角，眼神飘向院门外的黑暗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玉佩——那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馗族玉佩，青白色的玉面上刻着繁复的纹路，平日里温润得像块暖玉，此刻却透着股凉意，贴在她掌心发沉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钟馗放下碗，注意到她的异样。钟灵自小胆子就大，连夜里走坟地都不怕，可今天却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心神，连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。
“哥，我……”钟灵咬了咬唇，抬眼时眼底蒙着层水光，“我昨晚又做那个梦了。”
钟馗的动作顿了顿。这半个月来，钟灵总说夜里梦见黑影，黑影裹在黑雾里，看不清模样，只反复说“归还玉佩，解开封印”，起初他只当是妹妹白天听了太多鬼怪传闻，夜里做了噩梦，可眼下看她的神情，倒像是真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。
“梦都是假的，别胡思乱想。”钟馗伸手想揉她的头发，指尖刚碰到她的发顶，就见钟灵猛地往后缩了缩，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，青白色的玉面竟泛起淡淡的红光，像烧红的烙铁似的，烫得钟灵“嘶”了一声，慌忙将玉佩摘下来握在手里。
“怎么了？”钟馗连忙拉过她的手，只见钟灵的掌心被烫出一圈淡红的印子，而那枚玉佩还在发烫，纹路里似乎有黑气在流动，像是有活物在里面钻。他心里咯噔一下——这玉佩是馗族遗物，自他记事起就戴在母亲身上，从未有过这般异动，难道真和西市的黑莲瘴气有关？
“它烫得厉害。”钟灵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将玉佩递给他，“白天还好，一到晚上就发烫，刚才哥碰到我的时候，它突然就烧起来了，还……还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。”
钟馗接过玉佩，指尖刚碰到玉面，就觉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经脉里钻，和西市瘴气的阴冷不同，这股寒气里裹着股熟悉的气息，像是……母亲的声音？他凝神细听，却只听见一阵模糊的低语，像是隔着厚厚的云层，什么都听不清。
“说什么了？”他追问。
“不清楚。”钟灵摇了摇头，眼眶红红的，“就是断断续续的，说‘黑莲要开了’‘馗火要醒了’，还有……还有‘找你哥’。”
钟馗的眉头拧得更紧了。馗火是他体内的封印之力，除了地府的几位阎罗和判官，几乎没人知道这秘密，妹妹梦里的黑影怎么会提起馗火？还有那黑莲，难不成这玉佩和黑莲瘴气真有联系？
“别怕，有哥在。”他将玉佩还给钟灵，又从怀里摸出白天那株忘忧草，“这是个医女送的，能压制邪气，你拿回去放在枕头底下，夜里要是再觉得不舒服，就喊哥。”
钟灵接过忘忧草，指尖碰到草叶时，腰间的玉佩突然又亮了亮，红光闪过之后，竟渐渐恢复了温润的触感，刚才那股灼痛感也消失了。她愣了愣，抬头看向钟馗：“哥，这草……好像能镇住玉佩。”
钟馗心里一动，刚要说话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赵甲跌跌撞撞地跑进来，脸色惨白，连声道：“大人！不好了！西市又出事了！”
他心头一沉，抓起案上的斩妖剑就往外走，刚跨出门槛，就被钟灵拉住了衣角。少女的手有些凉，眼神里满是担忧：“哥，你小心点。”
“放心。”钟馗拍了拍她的手背，转身跟着赵甲往外走，刚走到巷口，就瞥见街角的阴影里站着个穿白衣的女子，蒙着白纱，手里拿着个竹篮，正是白天在西市遇到的那个医女。
“姑娘怎么在这里？”钟馗停下脚步，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。这医女两次出现在出事地点，还知道地府禁书库的存在，实在可疑。
白衣女子却没回答他的问题，只是看向钟灵的方向，声音清清淡淡的：“令妹腰间的玉佩，是馗族至宝吧？”她顿了顿，不等钟馗开口，又道，“黑莲瘴气是冲着这玉佩来的，今夜子时，西市会有异动，大人若是想查清楚，不妨带着令妹一起去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钟馗往前走了一步，手按在剑柄上，铜铃眼里满是审视。
女子笑了笑，白纱下的嘴角似乎弯了弯：“我是谁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再过三个时辰，令妹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。”说完，她转身就走，白色的裙摆飘在暮色里，很快就消失在巷口，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草药香，和白天那株忘忧草的香气一模一样。
赵甲挠了挠头：“大人，这女子神神秘秘的，要不要我去跟着她？”
“不用。”钟馗摇了摇头，目光落在巷口的阴影里，“她要是想害我们，早就动手了。先去西市看看情况。”
两人赶到西市时，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，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，光线下的石板路泛着冷光，连个行人的影子都没有。往日里热闹的西市此刻静得可怕，只有风吹过檐角的声音，像是有人在暗处磨牙。
“大人，你看那边。”赵甲指着巷尾的方向，只见那里隐隐透着股黑气，黑气中裹着无数模糊的人影，像是有很多人在挣扎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钟馗握紧斩妖剑，刚要往前走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，回头一看，竟是钟灵跟了过来，手里还握着那枚馗族玉佩，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：“哥，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“谁让你过来的？赶紧回去！”钟馗皱起眉，语气里带着几分严厉。西市此刻危险重重，他不能让妹妹涉险。
“我不回去。”钟灵往前走了一步，举起手里的玉佩，“这玉佩能感应到瘴气，刚才在家里的时候，它又发烫了，还指引我往这边来。那个医女说得对，我能帮你。”
钟馗还想说什么，就见巷尾的黑气突然涌了过来，像潮水似的，裹着股腐土味，瞬间就到了他们面前。赵甲拔出佩刀，刚要挥过去，就见黑气中突然伸出无数只手，抓向钟灵，指甲泛着青黑色，像是淬了毒。
“小心！”钟馗一把将钟灵拉到身后，斩妖剑出鞘，银光闪过，剑气劈开黑气，那些手瞬间就消散了，只留下几片黑色的花瓣飘落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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