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府的阴风卷着纸钱碎屑，贴在钟馗汗湿的脖颈上，冰凉得像块碎冰。他攥着那张黑气缭绕的字条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——“用馗族玉佩换妹妹，否则黑莲三日后开满长安”，每个字都像玄真子淬了毒的笑，扎得他眼眶发疼。
“大人，妖域入口在忘川支流的下游，过了奈何桥往西南走，有片终年不散的黑雾，那就是瘴影族的地盘。”崔珏捧着张泛黄的地图，指尖在“忘川支流”四个字上反复摩挲，“只是那地方邪性得很，支流里飘着的不是亡魂，是被瘴气泡烂的妖魂，连阴兵都不敢靠近。”
钟馗猛地抬头，铜铃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，他抓起案上的斩妖剑，剑鞘撞在桌角发出“哐当”巨响：“就算是刀山火海，我也要去。”他看向崔珏，声音沉得像忘川的水，“三日后你带阴兵守长安，阎罗们应付天界审判，这里就交给你了。”
崔珏还想说什么，却见钟馗已大步跨出轮回殿。殿外的阴兵们列队而立，甲胄上的寒光映着地府的幽蓝，见他出来，齐齐单膝跪地，喊声响彻云霄：“愿随大人赴汤蹈火！”
钟馗脚步顿了顿，回头时虬髯下的嘴角绷成直线：“都留下。”他举起斩妖剑，剑尖指向忘川的方向，“此去是我私事，不必拖累你们。”
说罢，他纵身跃上殿顶，黑色官袍在阴风里展开，像只蓄势待发的墨鹰，转眼就消失在地府的浓雾中。
忘川支流的水是墨黑色的，水面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荷叶，却不见一朵莲花，只有腐烂的根茎在水下扭动，偶尔翻出半张青紫色的妖脸，很快又被漩涡卷回深处。钟馗踩着岸边的碎石往前走，靴底碾过干枯的莲蓬，发出“咔嚓”的脆响，像是亡魂的骨节在断裂。
“钟馗大人，别来无恙？”
沙哑的声音从荷叶丛里钻出来，带着股甜腻的腐味。钟馗猛地拔剑，银光劈开面前的雾气，只见个穿绿衣的女妖从荷叶下钻出来，她的头发是缠绕的水草，脸上覆着半张莲蓬壳，露出的左眼浑浊不堪，像是蒙了层泥浆。
“瘴影族的？”钟馗的剑刃贴在女妖脖颈上，寒气逼得她浑身发抖，“钟灵被你们藏在哪？”
女妖突然尖笑起来，水草般的头发猛地缠上钟馗的手腕，水下的根茎也像毒蛇似的窜出，朝着他的脚踝缠去：“大人别急啊，玄真子大人说了，要请您喝杯‘忘川羹’，再谈令妹的事。”
钟馗手腕发力，剑气斩断水草，同时抬脚踢飞缠来的根茎。可那根茎断口处立刻涌出黑色的瘴气，像潮水似的往他口鼻里钻，他屏住呼吸，挥剑劈开瘴气，却见女妖突然化作一缕黑烟，钻进了荷叶丛里。
“大人小心！”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钟馗回头，只见白璃的魂体从雾气里飘出来，绿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。她刚要靠近，水面突然翻起巨浪，一只布满鳞片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的魂体，往水下拽去。
“白璃！”钟馗纵身跃起，剑刃刺穿那只大手，黑色的汁液顺着剑身往下淌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。大手吃痛，猛地松开，白璃的魂体跌落在岸边，绿光又淡了几分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？”钟馗蹲下身，指尖悬在她魂体上方，不敢触碰——他怕自己的魂力会打散这脆弱的绿光。
白璃的魂体晃了晃，声音断断续续：“我……我跟着瘴影族的妖气来的……他们把灵灵藏在妖域深处的‘蚀魂窟’……那里有黑莲母株的根……灵灵她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水面突然传来一阵异动，无数根茎从水下窜出，像一张黑色的网，朝着两人罩来。白璃猛地推开钟馗：“大人快走！我挡住他们！”她的魂体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绿光，化作一道屏障，挡住了根茎的攻击，可绿光却在瞬间黯淡下去，几乎要消散。
“我带你走！”钟馗伸手去抓她的魂体，却见她摇了摇头，嘴角勾起抹浅笑：“大人……找到灵灵……替我……护好她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绿光彻底消散，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草药香，混在忘川的腐味里，很快就被阴风卷走。
钟馗僵在原地，斩妖剑上的黑色纹路突然发烫，像是在呼应他心底的怒火。他猛地抬头，看向妖域深处的黑雾，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——玄真子，瘴影族，这笔账，他记下了。
继续往前走，雾气越来越浓，连斩妖剑的银光都被吞去大半。岸边的碎石渐渐变成了白骨，有人类的，也有妖物的，堆叠在一起，形成一条通往黑雾的小径。钟馗踩着白骨往前走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亡魂的哀嚎上。
突然，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读书声，断断续续的，混在阴风里，像极了三百年前他在国子监读书时的调子。钟馗心里一紧，加快脚步往前跑，穿过一片黑雾，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发冷——
忘川支流的岸边，摆着张破旧的书案，案上放着本翻烂的《论语》，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正坐在案前，背对着他读书。那背影，那束发的木簪，和三百年前与他一同考中进士的同窗柳生，一模一样！
“柳兄？”钟馗试探着喊了一声。
书生猛地回头，脸上却没有五官，只有一团翻滚的黑气，黑气中隐约传来柳生的声音，却带着股不属于他的阴冷：“钟馗……你终于来了……我等你好久了……”
钟馗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三百年前柳生因落榜抑郁而终，他曾去坟前祭拜过，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？
“是玄真子干的？”钟馗握紧斩妖剑，指尖的馗火蠢蠢欲动。
“玄真子大人……给了我力量……”书生缓缓站起身，黑气从他体内涌出来，化作一把黑色的长剑，“只要杀了你……我就能转世……钟馗……受死吧！”
他举剑朝着钟馗刺来，黑气裹着的剑刃泛着腐味，像是要将人的魂体都腐蚀掉。钟馗侧身躲开，剑刃擦着他的肩甲划过，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，瞬间就传来灼烧般的疼痛——这不是普通的妖力，是混了黑莲瘴气的邪祟！
“柳兄，醒醒！你不是这样的人！”钟馗一边躲闪，一边大喊，“你当年教书育人，救济百姓，怎么会被玄真子蛊惑？”
书生的动作顿了顿，黑气中传来痛苦的呻吟：“我……我不想的……可瘴气……控制不住……钟馗……杀了我……快杀了我……”
钟馗心里一痛，他知道柳生是被瘴气控制了，可他怎么下得去手？三百年前的同窗之谊，还在记忆里发烫。
就在他分神的瞬间，书生突然猛地挥剑，黑气凝聚的剑刃朝着他的胸口刺来。钟馗下意识地举起斩妖剑抵挡，两剑相撞的瞬间，斩妖剑上的黑色纹路突然暴涨，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剑柄往上钻，直逼他的魂核！
“呃啊——”
钟馗发出一声闷哼，魂体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，他踉跄着后退，一口魂血喷在斩妖剑上。剑身上的黑气瞬间被魂血点燃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，可那股反噬之力却越来越强，他的眼前开始发黑，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。
“大人！用馗火！”
白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，虽然微弱，却像一道光，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识。钟馗猛地咬住舌尖，疼痛感让他清醒了几分，他集中全部魂力，猛地撕开体内的封印——一缕金色的馗火从指尖窜出，顺着斩妖剑往上爬，剑身的黑色纹路瞬间被火焰吞噬，反噬之力也消散了大半。
“柳兄，对不住了。”钟馗闭上眼，举起斩妖剑，金色的剑气劈开黑雾，朝着书生挥去。
“多谢……”
黑气中传来柳生最后的声音，随后书生的身体便化作一缕青烟，消散在忘川的风里，只留下那本翻烂的《论语》，落在黑色的水面上，很快就被漩涡卷走。
钟馗拄着斩妖剑，单膝跪地，魂体的灼痛感让他几乎要昏厥。他低头看向剑身，那道黑莲烙印比之前更深了，像是长在剑上的毒瘤，隐隐透着股邪气——刚才吸收的瘴气太多，连馗火都没能彻底净化，这把剑，怕是快要撑不住了。
“大人，前面就是蚀魂窟了。”
一道绿色的微光从旁边的草丛里飘出来，是白璃的魂体，只是比之前更淡了，几乎要透明。她飘到钟馗身边，声音里满是疲惫：“瘴影族的首领就在里面，他手里有玄真子给的‘锁魂链’，能困住灵灵的魂体，您要小心。”
钟馗站起身，擦了擦嘴角的魂血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：“走。”
蚀魂窟藏在一片巨大的溶洞里，洞口被黑雾笼罩，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，还有钟灵压抑的哭声。钟馗握紧斩妖剑，悄悄摸进洞里——洞壁上嵌着发光的磷石，照亮了满地的白骨，正中央的石台上，钟灵被锁魂链绑在柱子上，黑色的铁链勒进她的皮肉，渗出淡淡的血珠。
“灵灵！”钟馗刚要冲过去，就见个穿黑袍的壮汉从阴影里走出来，他的脸上刻满了符咒，手里握着条黑色的铁链，正是瘴影族的首领。
“钟馗，你果然来了。”首领冷笑一声，铁链在他手里甩得“哗哗”响，“玄真子大人说了，想要救你妹妹，就把馗族玉佩交出来，再自废魂力，否则——”他猛地拽动铁链，钟灵疼得闷哼一声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。
“住手！”钟馗的剑刃直指首领，“玉佩在我身上，放了我妹妹，我给你。”
首领眼睛一亮，伸手道：“先把玉佩扔过来，我再放了她。”
钟馗摸出腰间的玉佩，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面——这是母亲留给灵灵的遗物，也是馗族的钥匙，若是交给瘴影族，玄真子就能解开圣坛的封印，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。
可他看着石台上脸色惨白的妹妹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将玉佩高高举起：“我扔过去，你立刻放了她。”
就在玉佩即将脱手的瞬间，白璃的魂体突然冲了过来，撞在钟馗的手腕上，玉佩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滚到洞壁边。
“大人，不能给！”白璃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这是灵灵的命，是馗族的命啊！”
首领见状，怒喝一声，铁链猛地朝着白璃的魂体抽去：“不知死活的狐妖！”
“白姐姐！”钟灵大喊一声，拼命挣扎着，锁链勒得她皮肤渗出血来。
钟馗眼疾手快，挥剑劈开铁链，同时将白璃的魂体护在身后：“想动她，先过我这关！”他催动魂力，斩妖剑上的银光暴涨，剑气劈开黑雾，朝着首领刺去。
首领显然没想到钟馗还有力气反击，慌忙举起铁链抵挡。“当”的一声巨响，铁链被剑气劈成两段，首领踉跄着后退，脸上的符咒突然亮起红光，他的身体开始膨胀，皮肤裂开，露出里面青紫色的妖鳞——他竟要动用妖域禁术，强行提升力量！
“大人，他要变身了！”白璃的魂体剧烈颤抖着，“快杀了他，否则他会变成只知道吞噬的怪物！”
钟馗点头，纵身跃起，剑刃带着金色的馗火，朝着首领的胸口刺去。可就在剑要碰到首领的瞬间，斩妖剑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剑身的黑莲烙印猛地爆发，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剑柄往上钻，直逼他的魂核——剑，失控了！
“呃啊——”
钟馗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，斩妖剑不受控制地往回挥，剑尖直指白璃的魂体。白璃吓得僵在原地，连躲闪都忘了。
“不要！”
钟灵的哭喊声刺破溶洞的死寂。钟馗拼尽全力想要扭转剑的方向，可那股反噬之力却像有千斤重，剑尖离白璃的魂体越来越近，绿光在剑刃的寒光里，脆弱得像根随时会断的线。...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洞壁突然传来一阵巨响，碎石纷纷落下。一个穿白衣的身影从洞口冲进来，手里拿着根桃木杖，朝着斩妖剑狠狠砸去——桃木杖撞在剑身上，发出“嗡”的一声闷响，斩妖剑上的黑气瞬间黯淡下去，反噬之力也消散了大半。
钟馗趁机握住剑柄，踉跄着后退，抬头看向来人——白衣、白纱、竹篮，正是那个神秘的医女白璃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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