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。
深水埗。
空气黏稠，混杂着街边下水道的腥气、大排档锅灶里爆出的油脂香，还有廉价啤酒发酵的酸味。这里是九龙的腹地，城市鲜亮的皮肤下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。
灯火昏黄，将拉长的影子投在湿滑的地面。
东星看场的大排档，每一张折叠桌都油腻得能映出人影。
林俊豪独自坐着。
他面前的廉价瓷杯里，茶水已经续了第三次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平静的脸廓。
在他对面，一个男人将整个身躯都陷在脆弱的塑料椅里，仿佛随时会将其压垮。
高大的身材，花衬衫的领口敞开到胸膛，狰狞的下山虎纹身顺着肌肉的起伏而呼吸。脖子上那条拇指粗的金链子，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粗俗的光。
东星五虎，乌鸦。
他的一条腿高高翘起，脚尖一下下地点着，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侵略性，从林俊豪的发梢，到他干净的指甲，一寸寸地审视，解剖。
“你就是林俊豪？”
乌鸦开口，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，每个字都带着毛刺。
“比我想象的要白净一点嘛。”
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口被烟酒熏黄的牙。
“一个人就敢来我的地盘，胆子不小。”
挑衅的意味，浓得化不开，弥漫在滚烫的空气里。
林俊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，他提起茶壶，再次将自己和对方的茶杯斟满，澄黄的茶水在杯中漾起一圈圈涟漪。
他的手指修长、稳定，与周围的油腻和嘈杂格格不入。
“乌鸦哥请我喝茶，我当然要给面子。”
他抬起眼，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的审视。
“不过，我这个人不喜欢兜圈子。”
林俊豪将茶杯朝对方的方向，轻轻推了寸许。
“你的人，过界了。”
最后四个字，他说得很轻，却像四颗冰冷的石子，投入了滚沸的油锅。
“过界？”
乌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夸张地掏了掏耳朵，身体后仰，塑料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“你说什么？我听不懂啊。”
他摊开双手，满脸无辜。
“我手下的兄弟都很乖的，怎么会过界呢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？”
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无赖嘴脸，足以激怒任何一个谈判对手。
他甚至身体前倾，凑近了一些，压低了声音，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。
“阿豪，我跟你说，最近江湖上不太平，总有些不开眼的小瘪三，喜欢冒充我们东星或者你们洪兴的名头，在外面惹是生非。”
他啧啧嘴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。
“他们就是想故意挑起我们两家的矛盾，想看我们斗，他们好在中间捡便宜。你可得查清楚啊，别被小人利用了。”
看着乌鸦的表演，林俊豪的眼神深处，温度正在一点点降低。
那张扬的表情，那故作姿态的暗示，一切都显得过于刻意。
就像一场排练过度的蹩脚戏剧。
林俊豪端起茶杯，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。
他准备开口。
用最直接的方式，撕碎眼前这张虚伪的面具。
就在这一刻。
“呜——呜——！”
尖锐，凄厉。
刺耳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，以一种撕裂天空的暴力姿态，瞬间贯穿了整个深水埗的夜！
食客们惊慌的叫喊，碗碟摔碎的脆响，桌椅被撞翻的混乱，所有声音都被那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彻底碾碎。
紧接着，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！
数辆冲锋车猛地刹停在大排档周围，车门砰然洞开！
数十名警员如同黑色的潮水，从车上涌出。
他们不是普通的巡警。
他们头戴防暴头盔，身穿战术背心，胸前印着醒目的“O记”标识，手中紧握着荷枪实弹的MP5冲锋枪。
动作迅捷，配合默契，如同天降神兵，在几秒钟之内就封锁了所有出口，将整个大排档围得水泄不通！
“警察！”
“扫毒！”
“所有人都不许动！双手抱头！蹲下！”
冰冷的喝令声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，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。
那些前一秒还在耀武扬威的古惑仔，此刻脸色煞白，乖乖地抱头蹲在了地上。
一名身材精悍、眼神锐利的中年警官，从人群中径直走出。
他没有去看那些惊慌失措的食客，也没有理会那些瑟瑟发抖的古惑仔。
他的目标很明确。
他的脚步，不偏不倚地，停在了林俊豪和乌鸦的桌前。
黄志诚！
他的脸上，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冷笑，那是一种属于胜利者的，居高临下的漠然。
“林先生，乌鸦哥，不好意思。”
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异常清晰。
“接到线报，说这里有人进行大宗毒品交易。麻烦两位，跟我回警署，协助调查一下吧。”
乌鸦的脸色，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。
震惊，愤怒，还有一丝被戏耍的屈辱，在他脸上交替闪现。
而林俊豪，依旧坐在那里。
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些用枪口指着他的O记警员。
他的目光，穿过蒸腾的茶水热气，落在了黄志诚的脸上。
在看到黄志诚出现的那一刻。
在听到那句“大宗毒品交易”的瞬间。
一切的疑点，所有的不合理，都在他的脑中迅速串联，拼接成了一幅完整而清晰的图景。
乌鸦反常的挑衅。
这场早不来晚不来的会面。
警笛响起得恰到好处的时机。
O记兴师动众的“扫毒”行动。
以及，亲自带队的黄志诚。
林俊豪的嘴角，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，带着冰冷的嘲讽。
原来如此。
这场所谓的扫毒行动，从头到尾，根本就是一场戏。
一场由黄志诚亲自编剧、导演，专门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戏。
乌……就是他推到台前，用来引自己入局的棋子。
黄志诚的真正目的，从来就不是什么毒品，更不是乌鸦。
是他，林俊豪！
这个曾经的下属，如今的江湖新贵。
黄志诚想用这种方式，用这种最强势、最蛮横的方式，再次试探自己，敲打自己。
他是在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捕，向自己，也是向整个江湖强势宣示：
林俊豪，无论你爬到多高的位置，变成了什么人。
你，已经被我死死地盯上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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