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野走出37号棚时，雨已经下得铺天盖地。他没撑伞，卫衣兜帽压得很低，雨水顺着额角滑进脖颈，凉得刺骨。方棠最后那句“这本子写的是我们这种人”还在他脑子里转，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，拔不出来。
林夏的车停在路边，车窗降下一半，她坐在后排，旗袍领口扣到最上面一粒，手里握着手机，屏幕亮着未发送的会议通知。看见程野走来，她只说了两个字：“上车。”
车内有股淡淡的柠檬味，混着湿布和金属暖气片的味道。司机踩下油门，车轮碾过积水，溅起一片水雾。程野低头看了眼裤脚，泥点沾在帆布鞋边缘，和昨天试镜时一样。但他没去擦。
“许文强到了。”林夏盯着前方，声音很平，“在正门口等了四十分钟，带了保镖，还有一把黑伞。”
程野抬眼。星耀大厦前的广场被暴雨冲刷得发亮，一道人影站在玻璃门前的台阶下，西装笔挺，左手端着保温杯，小指轻轻敲着杯盖。旁边站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，伞撑在他头顶，角度刚好遮住半张脸。
车子缓缓停下。林夏推开车门，高跟鞋踩进水洼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她没看程野，也没说话，只是往前走了两步。
许文强迎上来，脸上带着笑，可眼神没动。“林总，这天气还亲自来迎，真是给面子。”
“许总冒雨登门，我不来，怕您觉得我星耀不懂礼数。”林夏站定，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，滴在肩头。
“我是来谈合作的。”许文强喝了口枸杞水，杯底沉淀的颗粒微微晃动，“飞鸿愿意溢价百分之二十，收购星耀娱乐现有股份。条件比上次好得多。”
林夏笑了下，嘴角扬起一点弧度，却不达眼底。“上次您派人往我父亲病房门口撒‘破产倒计时’传单的时候，怎么没提合作？”
“那是市场行为。”许文强语气不变，“现在是商业谈判。”
“也是威胁？”林夏往前半步，声音不高，却穿透雨声，“您知道我为什么选今天开发布会吗？不是因为剧本改完了，是因为我知道您一定会来。”
许文强的手指顿了一下。
程野站在三步之外，目光落在保镖手中的伞上。伞骨顶端有个细小的反光点，在闪电划过的瞬间闪了一下。他眯了眯眼——不是水珠，是金属外壳的微型麦克风。
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监控盲区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，快速输入一串加密指令，发给秦雪。消息刚发出去，就听见许文强说：“林小姐，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，但别把棋盘当成舞台。舞台上的戏演砸了能重来，棋盘上输了，可是连站都站不起来。”
林夏没退。“那许总应该清楚，谁家的孩子在哪所学校读书，也不是什么秘密。”
许文强脸色微变。
“贵千金在明德国际念书，每周五放学都有专车接送。”林夏语速平稳，“您当年逼退竞争对手，用的就是他们子女留学签证造假的事。现在轮到您了，心里是不是也怕？”
“你这是恐吓。”许文强终于放下杯子，左手小指用力敲了三下椅背扶手。
“我只是提醒您。”林夏抬头看他，“明天上午十点，《烬光》项目发布会，全网直播。如果您还想谈收购，建议先管好自己人的嘴。”
保镖动了下肩膀，伞面压得更低。程野注意到那人手腕一抖，像是在调整设备开关。
他立刻跨前一步，故意让右脚踩进水坑，泥水飞溅，正好泼在保镖裤腿上。对方皱眉侧身，伞角抬起一瞬，露出了藏在伞骨夹层里的录音装置。
程野记下了型号。
“林总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，“他在录你。”
林夏眼神一闪，随即提高音量：“告诉许总，发布会见。希望到时候，飞鸿还能坐得住。”
许文强盯着她看了几秒，忽然笑了。“好，很好。你们年轻人，越来越会玩了。”他转身走向轿车，脚步沉稳，没有回头。
车门关上的那一刻，林夏才松了口气。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指尖有些发抖，但很快收了回去。
程野走过来：“他不止想买公司。”
“他还想毁掉《烬光》。”林夏低声说，“这个剧本要是拍出来，会动很多人饭碗。”
两人沉默了一瞬。远处雷声滚过，大楼玻璃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。
林夏忽然从旗袍侧袋掏出一个小东西，递过来。程野接住——是一支银灰色的电击器，巴掌长，表面有磨痕。
“他三年前逼死过一家独立剧团。”林夏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，“领头人是我母亲的学生。那天晚上，他在排练厅跳了楼。”
程野握紧了电击器。金属外壳冰凉，但重量很实。
“所以你现在随身带着这个？”
“不是防他。”林夏摇头，“是防他派来的人。只要我在台前，他们就会想办法让我闭嘴。”
程野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，又抬头望向大楼。顶层会议室还亮着灯，那是江小鱼和方棠待过的地方。一个导演，一个演员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说着真话。
“那你明天还开发布会？”
“不开，等于认输。”林夏转身往大厅走，“我已经让秦雪准备好所有备份素材，一旦信号中断，立刻切换备用线路。李建国也联系了三家媒体，签了同步播出协议。”
程野跟上去：“他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夏在旋转门前停下，雨水顺着她的鞋尖滴落，“所以他刚才那句话，其实是在警告我们——别以为这只是生意。”
电梯门打开，冷气扑面而来。林夏走进去，按下九楼。程野站在外面，没进去。
“你不一起？”她问。
“我去趟机房。”程野攥着电击器，“得确认秦雪收到反向追踪信号。”
林夏点头，门即将合拢时，又说了一句：“程野，如果明天现场出事，你第一个跑。”
程野没答。他看着电梯数字跳动，转身朝地下通道走去。
机房门开着，秦雪背对着门口，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。屏幕上滚动着声纹波形图，一段标注“疑似窃录”的音频正在解析。
“拿到了？”她头也不回。
“伞骨藏的麦克风，型号是T-802。”程野把电击器放在桌角，“许文强走之前，保镖调过一次开关频率。”
秦雪手指一顿，迅速切换界面，调出一段频段扫描记录。“这个型号支持远程上传，只要接入公共Wi-Fi就能实时传输。他已经把刚才的对话传出去了。”
“传给谁？”
“还不确定。”她点了几个键，“但我可以反向注入干扰码，让他收到的数据变成乱码。最多撑十二小时。”
程野靠在墙边，嘴里嚼着薄荷糖，却尝不出味道。
“你觉得他会做什么？”
“不是做什么。”秦雪终于转过头，眼睛盯着他衣领第三颗纽扣，“是已经做了。”
话音未落，电脑突然弹出警报窗口：【外部IP尝试访问《烬光》原始脚本库】。
秦雪立刻切断主电源，启动离线备份系统。屏幕黑了几秒，重新亮起时，显示一行字：【最后一次修改时间：19:47，编辑者：未知账户】。
程野盯着那行字，慢慢把手伸进口袋，握住了那张父亲的缴费单。四万七千六百元，还差四万。
而此刻，有人正试图抹掉他们唯一能反击的武器。
他抬起头，对秦雪说：“把所有终端都断网，用局域传输。另外，给我一份打印版脚本。”
秦雪点头，开始操作。
打印机嗡嗡响起，第一张纸缓缓吐出。程野伸手去接，指尖碰到纸张的刹那，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一条匿名短信跳出来：
“你爸的床位，只剩三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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