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历史小说 > 大汉帝国:四百年兴衰风云录 > 第十章 惠帝与吕后的权力悲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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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在那庄严肃穆的宣室殿内,汉惠帝刘盈正靠窗而坐,思绪仿佛游离在这深宫中的重重迷雾里。

忽然,宦官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:“陛下,太后遣人来请,言长乐宫新得了‘奇物’,邀您一同前去观赏。”

这声音虽轻,却似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刘盈心头,握着酒樽的手不由自主地猛地一颤。

他又怎会猜不透母亲口中所谓的“奇物”究竟是什么?前些日子,他听闻戚夫人被残忍地剃去长发,像囚犯一般被锁在永巷舂米。

心生怜悯的他,偷偷让内侍送去棉衣与伤药,满心期望能给戚夫人一丝慰藉。

然而,次日那些东西却原封不动地被丢弃在宫门外,棉絮被野狗肆意扯得遍地都是,如同他那破碎的希望。

长乐宫偏殿的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,仿若垂暮老人的哀鸣,腐臭与血腥交织的气息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进鼻腔。

刘盈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口鼻,可指缝间仍有那令人作呕的味道钻了进来,让他几欲作呕。

只见吕雉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锦榻之上,身姿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她指尖轻轻捻着一颗圆润的东珠,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,那笑意却不达眼底,透着丝丝寒意:“盈儿,来瞧瞧,这可是为娘特意给你留的‘宝贝’。”

随着侍女上前缓缓掀开蒙布,刹那间,刘盈只觉眼前一黑,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。

那木笼里哪里是什么奇物?分明是一团惨不忍睹、血肉模糊的躯体。

四肢被生生剁去,伤口处凝结着黑紫色的血痂,像是狰狞的恶魔之眼。

原本明亮的双眼被无情挖去,窟窿里塞着脏兮兮的烂布。那曾经婉转如夜莺的歌喉,早已被烙铁烫哑,此刻只能从喉咙里不断溢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仿佛是破风箱在暗夜中绝望地嘶吼,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冤屈。

而那残存的衣料碎片,分明是他曾见过的、戚夫人最爱的石榴红锦缎,如今却沾染着斑斑血迹,显得如此刺眼。

“母、母亲……”刘盈的声音颤抖着,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沫,他踉跄着向后退去,后腰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宫柱上,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。

他满心悲怆,几近泣血地质问:“她……她纵然有错,也是父皇的人,您怎能……怎能下此毒手?”

吕雉缓缓放下手中的东珠,那颗珠子落在玉盘里,发出清脆的声响,在这寂静的殿内却显得格外突兀,让本就凝滞的空气愈发沉重。

她缓缓起身,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刘盈面前,伸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,指腹下能清晰摸到他那因恐惧与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脉搏。

她凑近刘盈耳边,冰冷的声音直直刺入刘盈心底:“有错?她仗着你父皇的宠爱,便敢教唆如意来抢你的太子之位,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,口出狂言要让我和鲁元死无葬身之地,这也叫有错?”

她顿了顿,眼神越发狠厉,“盈儿,你忘了?当年你父亲在彭城兵败,是我抱着你和鲁元在乱军之中拼命逃命,那一路上的凶险,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;当年我在楚营为质三年,受尽了屈辱折磨,只为能保住你这太子之位。这江山是我用命换来的,容不得任何人觊觎!”

刘盈看着母亲眼中那熟悉的狠厉,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回一年前。

那时,他刚听闻母亲要召父皇的爱子刘如意入京,心瞬间便揪紧了。他太了解母亲的性子,深知如意此番进京必定凶多吉少。

于是,他连夜派使者快马加鞭赶往赵国,千叮万嘱如意“路上慢行,待朕安排妥当”。

随后,他在未央宫东侧精心收拾出一间暖阁,亲自挑选了最为贴心的内侍与宫女,反复叮嘱他们:“如意的安危系于尔等,若有丝毫差池,定将满门抄斩。”

如意抵京那日,刘盈不顾天子之尊,亲自到城外渭桥迎接。

只见十三岁的弟弟穿着厚厚的狐裘,冻得鼻尖通红,可那张小脸上仍怯生生地朝着他笑,喊了声“皇兄”。

他急忙上前,紧紧攥住如意的手,将他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后,而后对前来“迎接”的吕后内侍冷冷说道:“如意年幼,朕怕他独居寂寞,此后便与朕同住宣室殿,同食同寝,尔等不必再费心安排住处。”

在接下来的日子里,刘盈几乎对如意寸步不离。

每天晨起,他们一同上朝,刘盈生怕母亲会在朝会上下毒手,便让如意紧紧站在自己身侧,用自己的身躯为弟弟遮风挡雨;

退朝后一同用餐,他必先仔细尝过每一道菜,确认无毒后才放心让如意动筷;

夜里,两人同睡一张榻,刘盈总是紧紧握着如意的手,直到弟弟睡熟,均匀的呼吸声传来,他才敢安心闭眼。

然而,命运却如此残酷,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如意。

那日清晨,他起得比往常早了些,与侍卫一起去处理一些事务。

看着如意睡得香甜,那纯真的睡颜让他不忍叫醒,只再三叮嘱贴身内侍“好生守着,千万勿让任何人靠近”。

可等他办完事匆匆赶回,却看到如意面色青紫地躺在床上,嘴角还挂着残留的药汁。

而那贴身内侍早已吓得瘫倒在地上,浑身颤抖着哭诉:“太后派人送来一碗参汤,说给如意公子补身,奴婢实在拦不住……”

刘盈如遭雷击,疯了似的冲过去,紧紧抱住如意冰冷的身体。

少年单薄的身躯还带着未散的奶香,可再也不会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,不会再亲昵地喊他“皇兄”了。

他悲愤交加,猛地将桌上的奏折扫落在地,放声痛哭。

那哭声在空旷的宣室殿里回荡,像是受伤的幼兽在绝望地嘶吼。

他满心自责,自己贵为大汉天子,却连自己最疼爱的弟弟都护不住,这天子之位又有何用?

记忆又不由自主地拉回到三年前的那个雪夜。

那时,他刚刚登基不久,齐王刘肥入朝觐见。

宴席之上,他见兄长远道而来,又念及儿时一同在丰沛乡间摸鱼捉虾的深厚情谊,便执意让刘肥坐在上座,以表对兄长的敬重与亲近。

可他刚让刘肥落座,吕雉便端着两杯酒,笑容温婉得如同冬日暖阳般走了过来:“齐王远道而来,当为哀家寿。”

刘盈瞥见母亲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,心中猛地一沉。

他太清楚母亲的手段了,就在刘肥举杯的瞬间,他眼疾手快,一把抢过另一杯酒,仰头就要饮下,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兄长的平安。

吕雉脸色骤变,伸手狠狠打翻了酒杯。酒液洒在青砖上,瞬间冒起细小的白烟,滋滋作响,像极了毒蛇吐信,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。

那一刻,刘盈才彻底明白,在这座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无情的宫殿里,亲情不过是权力棋局中,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一枚微不足道的筹码。

从长乐宫回来后,刘盈便一病不起。

他虚弱地躺在病榻上,即便盖着三层锦被,却仍觉得彻骨的寒冷,仿佛那寒意是从心底蔓延而出。

耳边,总回荡着戚夫人那非人的嘶吼,如同噩梦般挥之不去;眼前,总浮现出如意青紫的面容,那绝望的神情深深刺痛着他的心。

夜里,宫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透过窗棂飘了进来,说太后又在处置那些曾亲近过戚夫人与如意的宫人。

他心急如焚,猛地坐起身,想要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。

可双脚刚落地,他便因虚弱无力而重重摔在地上。

那一刻,他满心悲凉,自己连自己都护不住,又能救得了谁呢?

“陛下,齐王派人送来书信……”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小心翼翼地将一卷竹简递到刘盈面前,“齐王说,愿献出城阳郡作为鲁元公主的汤沐邑,只求太后饶他一命。”

刘盈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刘肥儿时护着他躲过恶犬的画面,那温暖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;又浮现出如意靠在他肩头撒娇的模样,那纯真的笑容仿佛还在耳边回荡。

如今,兄长却要靠割地来保命,弟弟早已魂归九泉。

此后的日子里,他仿佛失去了对一切的希望,不再上朝理政。

终日抱着酒坛,如行尸走肉般在宫中四处游荡。

酒液顺着他的下巴,缓缓流进衣襟,那冰凉刺骨的感觉,却能让他暂时麻痹那日夜啃噬他内心的愧疚与无力。

他虽贵为大汉的天子,却护不住自己的兄弟,救不了无辜的姬妾,甚至连反抗母亲的勇气都在这一次次的打击中消磨殆尽。

公元前188年冬,寒风凛冽,汉惠帝刘盈在未央宫黯然驾崩,年仅二十四岁。

出殡那天,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,静静地落在送葬队伍的白幡上,无声无息,仿佛也在为这位年轻天子的悲惨命运默哀。

吕雉身披紫貂斗篷,神色冷峻地站在宫门前,看着那支缓缓远去的送葬队伍,脸上没有一丝悲戚之色。

她抬手轻轻拂去肩上的雪花,目光越过重重宫墙,望向长乐宫的方向。

在她眼中,那里,才是她真正的战场,权力的争斗永无休止,而那个曾拼尽全力想要护住亲情、用仁慈温暖这冰冷宫殿的少年天子,最终只留下一道被权力无情碾压的残影,随着漫天飞雪,消散在西汉初年的寒风里,渐渐被人遗忘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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