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香港的渡轮码头,空气中弥漫着柴油与咸腥海水混合的独特气味。
人潮如同蚁群,嘈杂而拥挤。
陈浩南站在队伍里,周遭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。他的肩膀微微垮塌,平日里那股睥睨四方的锐气,此刻被一层洗不掉的灰败所覆盖。
山鸡、大天二一众兄弟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两个字:憋屈。
澳门之行,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。
蒋先生交代的任务,一败涂地。
他们,洪兴在铜锣湾最能打的字号,全程沦为了林华的陪衬。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在濠江翻云覆雨,将名声、利益、美人尽数揽入怀中。
而他们,就像一群无关紧要的观众,连鼓掌的资格都没有。
一想到即将要面对大佬B那双失望的眼睛,想到社团里那些平日就看他们不顺眼的家伙会如何添油加醋地嘲讽,陈浩南的脸颊就一阵阵地发烫,仿佛被人用无形的巴掌反复抽打。
他的尊严,在澳门的赌场里被敲得粉碎,现在,只剩下残渣。
“南哥,你看!”
山鸡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,压抑着一丝不安与震惊。
陈浩南麻木地抬起头,顺着山鸡的视线望去。
只一眼,他的瞳孔便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。
视线的尽头,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,一条无形的通道自动形成。
林华正缓步走来。
他没有带太多人,但身后那十几个身穿黑色西装、戴着墨镜的保镖,步伐整齐划一,气场沉凝如铁,将他衬托得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。
他身侧,紧跟着那个叫细细粒的女人。
几天前,她还是个在男人堆里瑟瑟发抖的小太妹,而现在,她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裙,下巴微扬,眼神冷冽,行走间竟有了一股说一不二的大姐头风范。
那份脱胎换骨的自信,完全是林华给予的。
他们径直朝着陈浩南的方向走来。
目标明确。
“他想干什么?”
陈浩南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血液流速加快。他下意识地将五指收拢,骨节捏得发白,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战斗前的紧绷状态。
然而,林华的脸上没有半分敌意。
他走到陈浩南面前,停下脚步。
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站定而变得粘稠。
他脸上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,那神情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异地他乡惊喜重逢。
“南哥,这么急着走啊?不多玩两天?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码头的嘈杂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。
陈浩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不劳费心。”
“唉,别这么说嘛。”
林华故作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。
“大家都是洪兴的兄弟,一笔写不出两个‘洪’字。这次任务失败,我知道你回去肯定不好交代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陈浩南身后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兄弟们,笑容更深了。
“B哥那边,你放心,我一定替你美言几句。”
说完,他甚至没有回头,只是随意地对身后招了招手。
一个马仔立刻上前,将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“咚”的一声放在了地上。
那声音沉闷,充满了分量。
周围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这个箱子牢牢吸附。
“啪嗒。”
林华弯下腰,亲手打开了箱子的锁扣。
箱盖掀开的瞬间,一片炫目的粉红色光芒,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。
满满一整箱,全是崭新的一千元港币!
一沓沓被银行封条捆扎得整整齐齐,在阴沉的天色下,闪烁着比黄金更直接、更野蛮的诱惑。
码头上的喧嚣,在这一刻诡异地静止了。
只剩下渡轮的汽笛声和海浪拍打岸堤的声音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林华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表情,他只是伸出手,像是抓起一把沙子般,随意地抓起几沓厚厚的钞票。
然后,他手腕一扬。
粉红色的“雨”,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陈浩南的脚下。
崭新的钞票散落一地,有的甚至沾上了地上的泥水。
林华直起身,微笑着,看着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陈浩南,用一种无比温和的语气说道:
“南哥,任务失败不要紧,男人嘛,总有失意的时候。”
“这点钱,不多,拿去给兄弟们买糖吃。”
买糖吃!
这三个字,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扎进了陈浩南的心脏!
周围的空气里,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,此起彼伏。
这哪里是安慰?
这哪里是给钱?
这分明是当着整个码头所有人的面,将陈浩南的脸,狠狠地按在地上,用钱,用最赤裸裸的金钱,反复地摩擦!
用施舍孩童的方式,去对待一个在江湖上已经闯出名号的堂口头马!
这是比任何拳脚刀伤都更狠毒,更诛心的羞辱!
林华仿佛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,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。
“别说我靓坤的人,没给你B哥面子。”
一句话,将这场羞辱,从个人恩怨,直接上升到了社团派系的层面。
他林华,代表的是新龙头靓坤。
他用钱羞辱你陈浩南,就是靓坤在打大佬B的脸!
“你……”
陈浩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,眼前阵阵发黑。他的脸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,最后转为一片铁青。
他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咆哮,叫嚣着要扑上去,用牙齿咬断这个男人的喉咙!
但理智,那仅存的一丝理智,像一条冰冷的锁链,死死地捆住了他的四肢。
打?
他身后这几个残兵败将,怎么跟对方那群如狼似虎的保镖打?
就算打得过,在公众场合闹事,吃亏的还是自己。
他不能动。
山鸡和大天二的眼睛都红了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却同样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所笼罩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哥,承受着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奇耻大辱。
林华仿佛没有看到他们那要吃人的眼神。
他甚至还上前一步,伸出手,重重地拍了拍陈浩南僵硬的肩膀。
那动作,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“关爱”与“提携”。
“年轻人,路还长,别灰心。”
“下次努力。”
说完,他潇洒地转身,不再多看一眼。
黑色的风衣下摆在海风中划出一道冷酷的弧线。
在一众看客敬畏、恐惧、同情、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中,他带着他的人,从容离去。
码头恢复了嘈杂。
只是这嘈杂声中,多了无数压抑不住的议论。
陈浩南依旧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如同被风化的石像。
他的脚下,是那一片狼藉的钞票,和一地无法拾起的尊严。
海风吹过,几张千元大钞被卷起,在空中打着旋,飘飘荡荡,最后落入浑浊的海水之中。
他知道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从今天起,“陈浩南”这三个字,在洪兴,乃至在整个江湖,都将成为一个笑柄。
一个,被人用钱砸在地上,“买糖吃”的笑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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