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兴总堂。
沉香木的淡雅气息,混杂着老旧皮革与岁月沉淀的味道,弥漫在宽阔的办公室里。
林华收服叶天,兵不血刃拿下肥尸高利贷公司的消息,传播速度比屯门堂口打一场火并还要快。
此刻,他就坐在这间象征着洪兴最高权力的房间内,坐在那张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沙发上。
对面,龙头蒋天生正亲自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。
沸水冲入壶中,卷起茶叶,深沉的普洱茶香瞬间蒸腾而起,比沉香更浓郁,更具侵略性。
蒋天生没有看他,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茶壶上,动作不疾不徐,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仪式感,仿佛他掌控的不是茶汤的浓淡,而是某种既定的规则。
“阿华,坐。”
蒋天生抬起手,示意了一下。
他的声音很平和,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,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林华安静地坐着,脊背挺直,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行云流水的动作。
他能感觉到,一道无形的视线,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。
那不是单纯的审视,更像是一种评估。
评估一柄新到手的刀,究竟是太过锋利,还是趁手好用。
“B哥手底下那群废物,平日里就知道收保护费,欺负街坊,社团的脸都让他们丢尽了。”
蒋天生将第一泡茶水淋在茶宠上,语气依旧平淡。
“你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,也算是为社团清理了门户,立了一功。”
他终于抬起眼,看向林华,脸上挂着一抹公式化的微笑。
那笑容很和煦,却没有抵达眼底。
“蒋先生过奖。”
林华微微欠身,声音谦逊。
“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,社团的垃圾,自然要有人清扫。”
他端起面前的茶杯,杯壁温热,触感细腻。
但他没有喝。
他全部的感知都提升到了顶点,分析着蒋天生每一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。
无事献殷勤。
这位龙头大佬亲自泡茶,绝不是为了夸奖自己几句那么简单。
果然,蒋天生放下了茶壶。
瓷器与红木桌面接触,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,打破了房间内的宁静。
“你为社团做事,我这个做龙头的,自然不能没有表示。”
话锋转了。
林华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,他等待的“正戏”,终于开场。
蒋天生慢条斯理地拉开手边的抽屉,从里面取出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文件,轻轻推到了林华面前的茶几上。
动作很轻,文件滑行的声音却格外刺耳。
“这是B哥名下最后的一点产业。”
蒋天生的手指在文件袋上点了点,笑容的弧度扩大了几分。
“一家证券公司,可惜啊,他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,做生意没什么头脑,公司被他经营得一塌糊涂,已经濒临破产。”
“现在,我把它‘赠予’你。”
他特意加重了“赠予”两个字的读音。
“就当是我这个做龙头的,给你这次功劳的奖励了。”
林华的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袋上。
赠予?
奖励?
他心中泛起冷冽的笑意。
只怕这份“礼物”,比B哥手下那群亡命徒的砍刀,还要致命。
他没有立刻伸手,而是端起茶杯,将那杯已经有些温凉的普洱一饮而尽。
茶汤醇厚,回味甘甜,却压不住他心中升起的寒意。
“蒋先生太客气了。”
他放下茶杯,这才伸出手,将那份文件拿了过来。
入手很沉。
他抽出里面的文件,纸张的触感冰冷而光滑。
以他现在的眼光,加上脑海中那些零散却关键的金融知识,虽然无法像专业人士那样洞悉其中所有的陷阱与门道,但仅仅是翻看财报的摘要部分,就已经能察觉到那触目惊心的赤字和极度不健康的资产负债结构。
这根本不是濒临破产。
这就是一个已经死透了的空壳,甚至尸体上还绑着一颗定时炸弹。
账目上的窟窿大得吓人,几笔关键的债务被巧妙地隐藏在复杂的法律条款和关联交易之中,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。
这哪里是什么奖励。
这是一剂精心包装过的毒药,一柄递过来的刀,刀刃向内。
蒋天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,看着他一页页地翻阅文件,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。
“怎么?”
他明知故问。
“阿华,不喜欢这份礼物吗?这可是正当生意,白纸黑字的,很符合你未来的发展方向嘛。”
言语之间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。
林华知道,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。
今天的这场会面,从他踏入这间办公室开始,就是一个局。
一个无法拒绝的局。
这不仅仅是一家公司,这是蒋天生的一次政治敲打。
这位洪兴的最高掌权者,在用一种看似“合法”且“体面”的方式,告诉自己,也告诉所有人——
在洪兴,能打,能抢地盘,不算什么。
只有他,才是那个真正说一不二,能决定一切的主人。
他要用这个金融陷阱,这个无底洞,来不断消耗自己的财力和精力,让自己深陷泥潭,无暇他顾。
这是一种阳谋。
一种摆在桌面上的,让你明知是陷阱,却不得不跳的阳谋。
拒绝?
那就是公然打龙头的脸,就是不服从社团的安排。
到那时,他蒋天生有无数个理由,可以名正言顺地对自己举起屠刀。
林华的脑海中,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。
最终,他抬起头。
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恰到好处的,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“感激”。
“多谢蒋先生厚爱。”
他将文件重新整理好,放回牛皮纸袋,动作郑重,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
“我一定会好好经营,绝对不会辜负蒋先生的一番期望。”
他的笑容真诚,语气恳切。
“这就好,这就好。”
蒋天生满意地点了点头,端起自己的茶杯,轻轻吹了吹热气。
在他眼角的余光里,一抹轻蔑转瞬即逝。
在他看来,林华终究只是个能打的古惑仔,勇则勇矣,但格局和眼界终究有限。
面对这种金融领域的算计,除了像现在这样,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,硬着头皮接下,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?
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年轻人,难道还妄想能玩转一家濒死的证券公司?
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这颗钉子,算是稳稳地钉下了。
离开洪兴总堂,走在铜锣湾喧闹的街头,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,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。
林华脸上的笑容,在转身的瞬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取而代之的,是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冽。
他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,叶天早已在车内等候。
“老板。”
“看看吧,龙头送的‘大礼’。”
林华将那个牛皮纸袋扔了过去。
叶天接过,只看了一眼文件的标题,脸色就开始变化。
当他抽出里面的文件,迅速扫过几页关键的财务报表和债务协议后,这位曾经在华尔街叱咤风云的股神,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。
“老板,这是个陷阱!”
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干涩。
“这家公司背负着一笔经过合法公证的巨额债务,而且设计得环环相扣,我们一旦接手,就等于把这笔天文数字的债务背在了自己身上!”
“这根本不是一个公司,这是一个无底洞!”
车内的空气,仿佛都因为叶天的话而变得沉重起来。
“我知道。”
林华靠在座椅上,闭上眼睛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但那双闭合的眼眸中,却有刺骨的寒光正在疯狂凝聚。
他睁开眼,望向窗外。
视线穿过繁华的街道,投向了遥远的天际。
看来,是时候去一趟那个三不管的地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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