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过了多久,云老汉在剧痛中苏醒。他发现自己卡在古松的枝杈间,身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。开山斧早已不知掉落何处,浑身伤痕累累,动弹不得。
更可怕的是,那只猛虎竟循迹而来,正在悬崖上方逡巡,一双虎目死死盯着他,发出低沉的咆哮。
云老汉心中绝望至极。上有猛虎伺机而动,下临无底深渊,自己又身受重伤,真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忽然一道白影如电光般从崖底疾射而上,直扑猛虎!
云老汉定睛一看,竟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蟒,身长数丈,粗如碗口,头顶微微隆起,似有角雏形,显然已修炼多年。
白蟒与猛虎顿时缠斗在一起。虎啸蛇嘶声响彻山谷,震得悬崖上的碎石簌簌落下。白蟒身形灵活,躲过猛虎的利爪,长尾如鞭,狠狠抽在虎身上。猛虎也不甘示弱,一口咬住白蟒的身躯,鲜血顿时染红了白鳞。
这一场龙争虎斗,看得云老汉心惊胆战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白蟒终于抓住机会,长身缠住猛虎,越收越紧。猛虎挣扎良久,终因窒息而亡。
解决了猛虎,白蟒已是伤痕累累。它松开虎尸,转向云老汉,忽然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。在云老汉惊愕的目光中,白蟒化作一个白衣男子,飘然落在古松上。
这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,面如冠玉,目若朗星,一头银白长发披散肩后,额角有两个小小的凸起,更添几分神秘。他身着月白长袍,气质清冷出尘,不似凡间人物。
“老人家,您为何冒险来此莲花峰禁地?”白衣男子开口问道,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。
云老汉见他并无恶意,便如实相告:“回禀仙长,老拙妻子病重垂危,唯有传说中的血红花或可救命。不得已冒险前来,不想遭遇猛虎,跌落于此。多谢仙长救命之恩!”
白衣男子微微颔首:“原来如此。我乃守护此山血红花的白蛇,在此修炼已五百余年。念你救妻心切,情有可原。但你可知,血红花乃天地灵物,三百年一开花,岂是凡人可轻易采撷?”
云老汉闻言,慌忙哀求:“仙长明鉴!老拙实在走投无路,才出此下策。若能得仙长慈悲,赐花救妻,老拙愿做牛做马,报答恩情!”
白蛇所化的男子沉吟片刻,道:“我观你面相,是个诚实重情之人。这样吧,我可将血红花赠与你救妻,但需你答应一个条件。”
“仙长请讲!但凡老拙能做到,万死不辞!”
白蛇男子微微一笑:“不必万死。我修炼至今,已近化形关键期,需人间姻缘助力。闻你有三女,待字闺中。若你愿将其中一女许配于我,我便赠花救你妻子,如何?”
云老汉顿时愕然。他万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。将女儿嫁给蛇妖?这……
见云老汉犹豫,白蛇男子又道:“你放心,我既已修炼至此,早已不伤生灵。若得良缘,必善待你女,视若珍宝。且你一家可得我庇护,从此无病无灾。”
云老汉思忖良久。想到病危的妻子,想到白蛇的救命之恩,再想到对方超凡的气度,终于咬牙点头:“仙长于我有救命之恩,又愿赠花救妻,恩同再造。老拙答应这门亲事!”
白蛇男子面露喜色:“好!既如此,你随我来。”
说罢,他袖袍一拂,云老汉只觉得身体一轻,已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,随着白蛇男子飘然上崖。
来到崖顶,白蛇男子引云老汉至一隐蔽石缝处。但见缝中生着一株奇异的花朵,花瓣赤红如血,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光晕和异香,正是传说中的血红花。
白蛇男子小心采下花,递给云老汉:“此花需在三日內服用,否则药效大减。三日后月圆之夜,我会至你家提亲。届时,请你家愿嫁之女,盛装相见。”
云老汉郑重接过花,只觉触手温暖,异香扑鼻,知是真品,连忙叩谢:“多谢仙长!三日后,老拙定当备好婚事,恭迎仙长驾临!”
白蛇男子含笑点头,身形渐淡,最终化作一道白光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云老汉手捧血红花,恍如梦中。蛇郞刚才的话,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心上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地爬起来的,怎样捡起那卷了刃的柴刀,怎样深一脚浅一脚地、如同梦游般踉跄着下山的。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,却冲不散那刻骨铭心的恐惧和即将降临到女儿头上的厄运。
他甚至不敢去想,回到那个虽然贫寒却充满温馨的家中,该如何面对女儿们清澈的眼睛,该如何开这个口。
那株用一家人生计希望换来的、引发这一切的血红花,最终并未能带回家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缠绕在整个家庭命运之上的、冰冷而妖异的契约。
山林重归寂静,只有雨声淅沥。
而在云老汉无法感知的维度,在那幽深的密林尽头,玄衣的蛇君墨辰立于一处断崖之上,俯瞰着山下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落灯火。他掌中的血红花散发着柔和的光晕,映照着他俊美却无表情的侧脸。
他清澈的星眸中,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,似是期待,似是厌倦,又似是一缕深藏了太久太久的…孤寂。
风雨拂动他的衣袍,猎猎作响。
蛇君临世,缘劫已定。命运的齿轮,在这一刻,伴随着一个父亲绝望的妥协,缓缓开始转动,将云家,将他自己,都拖向那未知而波澜壮阔的三世情。
回到家中,已是次日清晨。三个女儿见父亲归来,皆是惊喜交加。云老汉取出血红花,煎水给妻子服下。不过半日,妻子面上已见红润,呼吸平稳,沉沉睡去,显是药效神奇。
女儿们欣喜之余,追问父亲采药经过。云老汉如实相告,说到白蛇救命赠花之恩,以及许婚之约时,三个女儿顿时神色各异。
云瑶当即变色:“什么?要将我们中的一个嫁给蛇妖?不行!绝对不行!”云欢低声啜泣:“爹,您怎么可以答应这种条件……”唯有云芷沉默不语,目光复杂。
云老汉叹道:“白蛇仙长于我有救命之恩,又赠花救你们母亲,恩重如山。且我观他气度非凡,已近仙道,绝非寻常精怪。这门亲事,虽是无奈,却也未必是坏事。”
是夜,云家无人安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