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晚星是被冻醒的。
不是空调坏了的那种凉，是带着潮气的、沁入骨髓的冷，像有无数根细冰针，顺着单薄的被褥往骨头缝里钻。她费力地睁开眼，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，视线里一片模糊的昏黄，好半天才聚焦——
头顶是熏得发黑的房梁，挂着几串干瘪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，穗子都褪成了灰黄色。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，铺着的褥子薄得像层纸，磨得皮肤发疼。环顾四周，土墙斑驳，糊着的旧报纸边角卷翘，印着的字迹早就模糊不清，只隐约能认出“亩产千斤”之类的词。角落里堆着两个掉漆的木箱，蛛网在箱角结得密密实实。
这不是她的出租屋。
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公司通宵改方案，咖啡灌了第三杯，心脏突然一阵尖锐的抽痛，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。怎么一睁眼，就到了这么个地方？
“咳咳……”
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，气若游丝，带着病中的虚弱。林晚星猛地转头，这才发现炕的另一头还躺着个人。
那是个少年，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，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，只露出小半张脸。肤色白得近乎透明，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，像是烧得厉害。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，贴在饱满的额头上，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，领口松垮地敞着，能看见纤细却清晰的锁骨，以及锁骨下方那点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。
林晚星愣住了。这张脸……干净得近乎剔透，眉眼轮廓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清冷，哪怕在病中，也像幅蒙着雾的水墨画。可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。
就在这时，脑子里突然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，剧痛炸开——
无数陌生的画面和声音涌进来：破落的农家小院，一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少女在灶台前忙碌，被一个尖酸的妇人推搡着骂“赔钱货”；少女红着眼圈去后山采药，脚下一滑滚下土坡，额头撞在石头上，血顺着脸颊往下淌；眼前这个病弱的少年蹲下身扶她，声音低哑地问“你还好吗”，自己却晃了晃，像是被山风吹得受了寒……
这些记忆不属于她，却又无比清晰，清晰得仿佛她亲身经历过。
原主也叫林晚星，是这个叫“杏花村”的偏远山村林家的二女儿，性子怯懦得像只兔子，在家是爹不疼娘不爱，脏活累活全是她的，吃的穿的却都是最差的。几天前上山采药时摔了一跤，磕到了头，没撑住，就这么没了。而她，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林晚星，不知怎么就占了这具刚断气的身体。
炕上躺着的少年叫沈砚，是隔壁村的远房亲戚，据说是生了场怪病，被家人送到杏花村的老房子里静养。前几日原主摔跤时，恰好是他路过扶了一把，自己反倒像是受了风寒，病情一天比一天重，林家嫌他是个累赘，就让他暂时跟刚“醒”的原主挤在这间偏房里。
穿越？
林晚星倒吸一口凉气，指尖掐了自己大腿一把，尖锐的痛感传来，提醒她这不是梦。她真的……穿越了。穿到了这么个连电灯都没有、看起来穷得叮当响的地方。
“水……”
少年的声音又低低响起，气音裹着浓重的鼻音，像被水泡过的棉线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断。
林晚星回过神，看向他干裂起皮的嘴唇，下意识地想去找水。她挣扎着坐起身，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，额头也隐隐作痛——那是原主摔跤留下的伤。她踉跄着下了炕，脚刚沾地就打了个趔趄，低头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双露着脚趾的布鞋，鞋底薄得能感觉到地面的凉意。
房间里没什么像样的摆设，只有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木桌，桌角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，旁边是个半人高的水缸，缸口盖着块木板。林晚星掀开木板，借着从糊纸窗透进来的微光，看见里面只剩小半缸水，水面上还漂着点灰尘。
她舀了半碗水，刚想端过去，又想起他发着高烧，喝凉水怕是不好。可这屋里连个水壶都没有，灶台在屋外的厨房，她现在这状况，能走到门口就不错了。
犹豫了一下，她还是端着碗走回炕边，小心翼翼地探身，想扶他起来。手指刚碰到他的胳膊，就感觉到一阵滚烫的温度，烫得她心里一紧。少年似乎被这触碰惊扰，微微瑟缩了一下，眉头蹙得更紧了。
“我扶你喝点水。”林晚星放柔了声音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。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来的性子，但直觉告诉她，对这个病弱的少年，强硬不得。
少年像是没力气反抗，眼皮都没抬，任由她用不算太有力的胳膊，将他半扶起来，让他的后背靠在自己怀里。林晚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后背硌人的骨头，还有透过粗布传来的、几乎要将人灼伤的体温。他太瘦了，也太烫了，像一团随时会熄灭的火。
她端起碗，小心地将碗沿凑到他唇边。少年艰难地张开嘴，干裂的唇瓣碰到微凉的瓷碗，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他小口小口地吞咽着，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轻轻滚动，每咽一口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，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。
喝了没几口，他便偏过头，似乎再也喝不下了。林晚星赶紧将碗挪开，扶着他慢慢躺回炕上，拉过那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被，轻轻盖在他身上，连带着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也一并盖住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才松了口气，直起身时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。看着少年依旧蹙着的眉头，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，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怜惜。
不管他是谁，现在都只是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。而她自己，也好不到哪里去，一个在陌生时空里，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的孤魂。
就在这时，门外传来了“咚咚”的砸门声，伴随着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，像指甲刮过玻璃：“林晚星！你个死丫头片子醒了没？醒了就赶紧滚出来烧火做饭！真是个丧门星，摔一跤还得人伺候，我们老林家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……”
林晚星浑身一僵。
是原主的娘，李氏。记忆里，这个女人对原主向来非打即骂，眼里只有宝贝儿子和大女儿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攥紧了拳头。不管是为了自己，还是为了炕上这个暂时需要她照料的少年，她都得先在这个鬼地方，活下去。
而她没看到的是，在她转身走向门口，背影因紧张而微微紧绷的那一刻，炕上的少年睫毛轻轻颤了颤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里，此刻竟没有半分刚醒的迷蒙，反而像淬了冰的墨，深邃得让人看不透。他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，停留了很久，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门后，才缓缓闭上眼，只有唇角，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