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晚星还没走到门口，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，冷风裹着院子里的尘土灌进来，呛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。
李氏叉着腰站在门口，三角眼吊得老高，颧骨上的两坨红晕是常年劳作加脾气暴躁憋出来的。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晚星一圈，见她脸色蜡黄，额头上还贴着块脏兮兮的破布（原主摔破头后胡乱缠的），不仅没半分心疼，反而啐了一口：“还真醒了？我看你就是故意装死偷懒！家里的活堆成山，你倒好，在炕上挺尸！”
林晚星没说话，只是垂着眼帘，飞快地在脑子里过原主的记忆。原主面对李氏向来是大气不敢出，要么哭要么躲，可她不是原主。她知道，在这种人面前示弱，只会被得寸进尺。
“哑巴了？”李氏见她不吭声，火气更上来了，上前一步就要拧她胳膊，“我问你话呢！头还疼不疼？疼也得干活，难道要让你哥你姐伺候你？”
林晚星猛地侧身躲开。
这个动作太快，太突然，不仅李氏愣住了，连林晚星自己都有点意外——这具身体虽然虚弱，但她下意识的反应还在。
李氏显然没料到一向任打任骂的二丫头敢躲，愣了片刻后，脸色变得铁青：“好啊你个死丫头，摔一跤把胆子摔肥了？敢躲？我看你是皮子紧了！”
说着，她又扬手要来打。
“娘。”林晚星终于开口，声音因为刚醒和缺水，有些沙哑，却带着一股与原主截然不同的平静，“我头还疼，站不住。”
她没有喊冤，没有求饶，只是陈述事实，眼神直直地看向李氏，不卑不亢。那眼神里没有怯懦，反倒让李氏的手僵在半空，莫名地有些发怵。
这丫头……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。
但这点异样很快被怒火盖过。李氏把手一甩，唾沫星子横飞：“头疼？我看你是装的！当初你姐发烧烧到说胡话，不也照样下地割麦？就你金贵！告诉你，少给我耍花样，赶紧去厨房烧火，你哥要吃贴饼子，晚了看我不扒你的皮！”
说完，她又瞪了一眼炕上的沈砚，语气更嫌恶：“还有，把这病秧子挪挪，别占着地方，回头过了病气给你哥，有你好果子吃！”
林晚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炕上的沈砚，他似乎又睡着了，呼吸依旧急促，眉头却比刚才更紧了些，像是被这尖利的声音吵到了。
“他病着，动不了。”林晚星低声说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“你还敢护着他？”李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“一个外乡人，死在咱们家都嫌晦气，你护他做什么？我看你是摔傻了！”
林晚星没再接话，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白费口舌。她扶着墙，慢慢往门外挪——她确实需要去厨房，不是为了听李氏的命令，而是为了找吃的。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，再不吃点东西，恐怕撑不了多久。
李氏见她总算动了，哼了一声，没再动手，只是在她身后骂骂咧咧：“手脚这么慢，真是个废物……等会儿要是做不好饭，看我怎么收拾你！”
林晚星充耳不闻，一步一步挪到院子里。
这院子比她想象的还要破。土坯墙塌了个角，用几根木棍支着；地面坑坑洼洼，昨晚下过雨的地方还积着水；猪圈里空空荡荡，连头猪都没有；只有墙角堆着些柴火，看起来还够烧几天。
正屋的门开着，能看到林大壮翘着二郎腿坐在炕沿上，啃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，大概是昨天剩下的窝头。他看到林晚星，眼皮都没抬一下，仿佛她是空气。
大姐林招娣蹲在院子里搓麻绳，见林晚星过来，抬起头，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：“哟，二妹醒了？娘刚才可是气坏了，你可得小心点。”
林招娣比林晚星大两岁，长得比她高点，也壮实点，常年跟在李氏身后，学了一身尖酸刻薄的本事，最擅长挑拨离间。原主不少苦头，都是她搬弄是非招来的。
林晚星看了她一眼，没说话，径直走向厨房。
厨房更小，黑乎乎的，灶台是用泥土糊的，一口大铁锅歪歪扭扭地嵌在里面，锅底结着厚厚的黑垢。角落里堆着几个干瘪的红薯，旁边是半袋玉米面，看起来潮乎乎的，像是放了很久。水缸比偏房里的那个还小，里面的水更少，漂着的杂质也更多。
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？
林晚星的心沉了沉。比她想象的还要穷。
她拿起灶台上那个豁了口的水瓢，舀了点水，想先喝一口，刚送到嘴边，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。
“你喝什么喝？这水是留着做饭的！”李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，把水瓢重重地扔回水缸，“赶紧烧火！柴火在外面，自己去抱！”
林晚星放下空着的手，默默转身去抱柴火。胳膊软绵绵的，没一点力气，抱了几根细柴就觉得喘。她靠在灶台边歇了歇，看着那口黑锅，突然想起偏房里的沈砚——他发着高烧，肯定也饿了，要不要给他留点吃的？
可就这点玉米面和红薯，自己能不能分到一口都难说，哪还有多余的？
正犹豫着，李氏又进来了，手里拿着个豁了口的瓦盆，往灶台边一放：“倒两碗玉米面，多加点水，贴几个饼子，再把那几个红薯蒸上。”说完，又盯着林晚星，“别偷嘴，不然我打断你的腿！”
林晚星点点头，开始生火。她在家偶尔也做饭，但用这种土灶台还是头一回，火老是烧不起来，浓烟呛得她眼泪直流，咳嗽不止。
李氏在一旁看着，又开始骂：“连火都不会烧，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！”
林晚星咬着牙，忍着呛，好不容易把火生起来了，添了柴，让火烧得旺些。她按照李氏的吩咐，往盆里倒了玉米面，加了水，和成面糊。面很粗，硌得手生疼，水也带着点土腥味。
她刚把面糊往锅边贴，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林招娣的声音：“娘！你看二妹是不是偷偷藏东西了？她刚才在偏房里待了那么久！”
李氏一听，立刻转身冲了出去。
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，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藏在灶门后面的那点东西——那是她刚才在偏房炕洞里找到的，原主藏的半块干硬的窝头，大概是之前饿极了偷偷留下的。
果然，没一会儿，李氏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：“好啊你个死丫头！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，你还敢藏私货？赶紧交出来！”
林晚星知道瞒不住了，慢慢从灶门后拿出那块窝头，攥得紧紧的。
“还敢攥着？”李氏一把抢过去，看了看，又往地上啐了一口，“就这么个破东西还藏着，真是饿死鬼托生的！”她把窝头塞进自己嘴里，狠狠咬了一大口，含糊不清地说，“给我好好做饭，再敢藏东西，看我不打死你！”
林晚星看着她的背影，手指慢慢蜷起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屈辱吗？当然。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的认知——在这个家里，善良和退让换不来任何东西，只能任人宰割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继续手里的活。贴饼子的香味慢慢飘了出来，带着点粗粮特有的微甜，勾得她肚子叫得更厉害了。她趁李氏不在，飞快地拿起一个 smallest的红薯，塞进怀里，用围裙盖住——这是她能想到的，唯一能给沈砚留点东西的办法了。
饼子熟了，红薯也蒸好了。李氏进来，把所有东西都端了出去，只给林晚星留下一个烧焦的小饼子，连红薯皮都没给她。
林晚星拿着那个黑乎乎的饼子，慢慢走回偏房。刚进门，就看到沈砚醒着，靠在墙上，脸色依旧苍白，但眼神清明了些。
他看了看她手里的饼子，又看了看她被浓烟熏得发黑的脸，没说话。
林晚星走到炕边，把怀里那个还热乎的红薯拿出来，递给他：“没找到别的，这个……你先垫垫。”
沈砚的目光落在红薯上，又抬眼看她，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，快得让人抓不住。他顿了顿，低声说：“你自己吃吧。”
“我不饿。”林晚星把红薯往他面前推了推，声音很轻，却带着点坚持，“你病着，得吃点东西。”
说完，她没再看他，转身走到炕的另一头，背对着他坐下，拿起那个烧焦的饼子，小口小口地啃着。饼子又干又硬，带着股焦糊味，剌得嗓子生疼，但她吃得很慢，很认真。
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，大概是沈砚拿起了红薯。过了一会儿，他的声音又响起，比刚才清晰了些：“她经常这样对你？”
林晚星啃饼子的动作顿了顿，过了好一会儿，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为什么不反抗？”
林晚星转过头，看着他。少年靠在墙上，手里拿着那个红薯，没吃，只是看着她，眼神里带着点探究。
她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，也带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：“反抗？拿什么反抗？”
沈砚看着她，没再说话，低头，慢慢咬了一口红薯。
阳光透过糊纸窗，在地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。房间里很安静，只有两人咀嚼食物的声音，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李氏的骂声。
但不知为何，刚才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，似乎淡了一点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