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，如同吝啬的商人，迅速收走了铺在双龙山崎岖山脊上的金色薄纱。夜色如同浓墨般迅速浸染开来，吞噬了白日的喧嚣与血腥，只留下刺鼻的硝烟味和挥之不散的死亡气息，混合着初冬的寒意，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胸口。
白日雷霆万钧的追击战已然止歇。东山军的钢铁洪流在距离双龙山西侧主阵地约五公里处停了下来，如同暂时收拢了爪牙的猛虎，进行短暂的休整与补充。
一辆辆坦克和突击炮熄了火，遍布弹痕的车体尚有余温，士兵们忙碌地补充油料弹药，抢救伤员，收容俘虏。篝火在严格的管制下零星点燃，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兴奋的脸庞。
与此相对的，远处的双龙山-黑石岭防线，则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受伤巨兽，沉默着，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。偶尔有探照灯的光柱划破夜空，或是一两声冷枪响起，提醒着所有人，这里的战斗远未结束。
杨兴辰没有留在后方的指挥所。他带着一批作战参谋和警卫，亲自来到了最前沿的一处观察哨。这里原本是日军的一个连级指挥所，刚刚被攻克，沙袋工事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和弹孔。
“情况如何？”杨兴辰举起高倍率夜间望远镜，望向那片漆黑的山峦轮廓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。
负责此地防务的一名脸上带着新伤疤的营长连忙报告：“报告少帅！鬼子缩回去之后，动静小了很多。但我们的侦察兵摸上去探了探，发现他们正在疯狂加固工事。暗堡、雷区、铁丝网，一层叠一层，特别是几个主要隘口，火力点密度吓人。
我们的坦克冲了几次试探，都被密集的反坦克火力逼回来了，损失了两辆突击炮。”
杨兴辰默默听着，望远镜缓缓移动。透过微光夜视功能，他能隐约看到远处山体上日军工兵和士兵如同蚁群般忙碌的身影，以及大量新翻出的泥土痕迹。
“松本死了，换来的人，倒是更懂得乌龟战术。”杨兴辰放下望远镜，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他们把整个双龙山和黑石岭都快挖空了。这是指望用山体和工事耗干我们的鲜血和锐气。”
“少帅，咱们怎么办？硬啃的话，代价恐怕……”营长脸上露出忧色。
“硬啃？”杨兴辰摇了摇头，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，“用士兵的命去填敌人的机枪眼，那是蠢材干的事。告诉兄弟们，抓紧时间休息，但警戒不能松。鬼子新败，说不定会想搞点夜袭挽回面子。”
他转身对身后的通讯参谋道：“给凌锋发报，让‘暗龙’尽可能抵近侦察，我要知道鬼子防炮洞的深度，主要指挥所和炮兵阵地的可能位置，还有他们后勤补给路线的细节！”
“是！”
“给高世恒发报，他的‘海狼’和‘蛟龙’继续盯死海上，绝不能再有一船军火物资运上来！同时，注意可能从高丽方向来的日军援兵动向！”
“是！”
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。杨兴辰就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，在敌人以为他要全力猛攻中腹时，已经开始布局更深远的地方。
……
与此同时，双龙山日军核心指挥部内，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。
接替松本淳一的新任师团长武藏信玄，是个年近五十、面容刻板、眼神阴鸷的将领。与松本的狂傲激进不同，他更显沉稳和冷酷。此刻，他正看着地图上那代表已方最后防线的狭窄区域，以及外面代表东山军进攻箭头的巨大红色压力，眉头紧锁。
“损失统计出来了吗？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。
一名参谋军官硬着头皮报告：“嗨！初步统计，今日追击战中，玉碎者超过两千人，失去联系的恐怕更多。重武器损失极大，撤回来的部队，弹药储备普遍不足三个基数，尤其是反坦克炮弹和榴弹……”
武藏信玄猛地一拍桌子，震得地图上的铅笔都跳了起来：“八嘎！松本这个蠢货！他把帝国最精锐的师团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！”
指挥部内鸦雀无声，所有军官都低着头，不敢触怒这位新来的、显然心情极差的长官。
发泄过后，武藏信玄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：“命令各部，严守阵地，没有命令，绝不许后退一步！
所有物资实行最严格的配给，优先保障机枪、火炮和反坦克小组！督促后方，不惜一切代价，也要把物资送上来！我们多坚持一天，援军就离我们近一天！只要守住双龙山，我们就能把支那人拖死在这里！”
他的话语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，更像是在给自己和部下打气。所有人都明白，所谓的“援军”还遥遥无期，而“不惜一切代价运送物资”的承诺，在海狼出没的渤海和高世恒新接收的“蛟龙”级潜艇巡逻的黄海上，显得多么苍白无力。
“师团长阁下，”一名大佐迟疑地开口，“支那人的那种重型坦克，我们的反坦克炮效果很差。是否可以向军部请求，紧急调拨一批新型……”
“来不及了！”武藏信玄粗暴地打断他，“现在只能依靠地利和士兵的牺牲精神！告诉勇士们，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刻到了！每一处阵地，都要让支那人付出十倍、百倍的代价！”
……
东山军前沿阵地，一个班的士兵正围坐在一处相对完好的掩体里休息。篝火上方吊着的铁锅里，炖着热气腾腾的猪肉罐头粉条，香气四溢。
“妈的，白天冲得真过瘾！看着小鬼子抱头鼠窜，比过年还痛快！”一个年轻士兵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饼干，含糊不清地说着，脸上满是兴奋。
旁边一个脸上有道疤的老兵慢悠悠地擦着他的MP40冲锋枪，泼了盆冷水：“别高兴太早。看见前面那黑乎乎的山头没？那才是硬茬子。鬼子像地老鼠一样钻了进去，接下来，就得咱们拿命去啃了。”
年轻士兵不服气道：“咱有坦克！有大炮！少帅肯定有办法！”
“坦克大炮也不是万能的。”老兵叹了口气，“那种地形，坦克展不开，鬼子肯定埋满了地雷，挖了反坦克壕。到时候，还得靠咱们步兵一条战壕一条战壕地清过去。那才是玩命的活儿。”
气氛稍稍沉默了一下。另一个正在给G43步枪弹匣压子弹的士兵抬起头，笑了笑：“怕个球！再硬还能有咱们东山军的骨头硬？跟着少帅，哪一仗不是以少打多打过来的？以前缺枪少弹都不怕，现在家伙这么硬，更没啥好怕的！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，跟着少帅继续打鬼子！”
“对！没啥好怕的！”
“少帅肯定有主意！”
士兵们的士气又被鼓舞起来。对他们而言，杨兴辰就是胜利的象征和信心的保证。
掩体外传来脚步声，接着，杨兴辰带着赵铁柱等人弯着腰走了进来。
“少帅！”士兵们吓了一跳，慌忙起身立正。
杨兴辰摆摆手，示意大家放松。他走到锅边嗅了嗅，笑道：“挺香啊。都多吃点，攒足力气。”他目光扫过这些年轻而质朴的面孔，“刚才我听到有人说，前面是硬茬子，说得没错。鬼子缩进了乌龟壳，确实不好打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：“但是，再硬的乌龟壳，也有它的弱点！我们一路从被动挨打，到主动反击，再到今天把他们主力击溃，追亡逐北，靠的不是蛮干，是这里！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，“是兄弟们的勇敢，更是智慧和准备！”
他看向那个年轻士兵：“你说我有办法，说对了。办法总比困难多。你们要做的，就是相信我，服从命令，关键时刻敢打敢冲！能不能做到？”
“能！”士兵们挺起胸膛，激动地低吼，眼神里重新燃起灼热的光芒。
“好！”杨兴辰拍了拍身边那名老兵的肩膀，“老兵说得对，要谨慎，要保护好自己。活着，才能杀更多鬼子，才能看到我们把鬼子彻底赶出去的那一天！”
简单的几句话，极大地鼓舞了士兵们的士气。杨兴辰又询问了一下伤员情况和弹药储备，这才离开，前往下一个阵地。
望着杨兴辰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，那个年轻士兵激动地对老兵说：“老王，你看见没！少帅说他有办法！我就知道！”
老兵老王看着锅里翻滚的食物，沉默了一下，缓缓道：“嗯……跟着这样的长官，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，老子也认了。”
……
夜色更深了。双龙山如同一片巨大的阴影，横亘在敌我双方之间。山的两侧，无数人怀着不同的心思，在为即将到来的、注定更加惨烈的战斗做着准备。
杨兴辰回到前进指挥所，一份来自凌锋的加密电报已经放在了他的桌上。
“暗龙小组已渗透至敌防线三号区域附近，发现疑似敌核心指挥部备用通讯天线阵地及一条隐蔽补给通道入口。另，捕获敌通讯兵一名，正紧急审讯中。”
杨兴辰眼中精光一闪，走到沙盘前，将代表“暗龙”的两面极小旗帜，插在了双龙山腹地的两个点上。
他拿起红色铅笔，在这两个点与正面进攻路线之间，画上了几个充满力量的箭头。
“乌龟壳再硬，也要把你撬开！”他低声自语，声音在安静的指挥部里，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。
新一轮风暴，正在暗夜中悄然酝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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