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玄幻小说 > 钟馗重开 > 第二十一章 丢谎鬼
换源:


       荆门城西有条巷子唤作鸡毛巷,顾名思义,多是些引车卖浆、鸡飞狗跳的市井人家。

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油光锃亮,雨天里能照见人影,晴天时又飘着鸡毛蒜皮——不是张家媳妇在门口拍打着晒被褥,就是李家小子追着芦花鸡满街跑。

咱们这故事的主角虚言,便打小在这巷子里长大。

他家那三间破瓦房,墙皮剥得像癞子头,东一块西一块露出里头的黄土,偏生檐下还挂着串风干的红辣椒,红得发亮,倒添了几分烟火气。

虚言这孩子,打娘胎里出来就带着张巧嘴。三岁时捏碎了他爹的旱烟锅,那可是他爹宝贝了半辈子的物件,铜锅竹杆,油光水滑。

他爹刚要发作,这小子小嘴一瘪,眼圈立马红了,小手指着院里老母鸡道:是芦花鸡用爪子扒拉的!它老拿爪子刨灶房门槛,今日准是失了爪,把烟锅子蹬地上了!

他爹将信将疑,拎起鸡来要打,那鸡许是被抓疼了,咯咯叫着扑棱翅膀,鸡毛乱飞,倒真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,竟让他蒙混过关。

这便是他说谎生涯的第一桩得意手笔,夜里躺在被窝里,小胸脯挺得老高,比那江湖上初出茅庐的小子得了本武功秘籍还要窃喜三分。

待到七岁上,这小子的撒谎功夫已是小有所成。

一日偷掰了邻家王婆半串糖葫芦,正躲在巷口老槐树下啃得津津有味,被王婆逮个正着。

王婆叉着腰刚要开骂,他眼珠一转,眼泪说来就来,金豆豆噼里啪啦往下掉,抽抽噎噎道:王婆婆,我见您家糖葫芦快掉地上了,想帮您拾起来......谁知道它太滑,刚拿到手就掉了两颗,我、我怕您心疼,就先替您吃了...

一边说还一边把手里剩下的半串往王婆手里塞,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,倒让王婆心一软,反手又塞了他两颗山楂,嗔道:你这小猴精!下次想吃直说,婆婆给你留着!

此事传开,巷子里的孩子们都唤他小诸葛,却不知这诸葛肚里装的尽是些歪门邪道的空城计。

有回巷口摆糖画摊的老汉收摊晚了,数钱时发现少了两个铜板,正嘟囔着,虚言凑过去一本正经道:张爷爷,我瞧见风儿把铜板吹到墙根草里去了!

领着老汉在墙根下扒拉半天,趁老汉不注意,从袖管里掉出两个铜板来,惊得老汉直拍大腿:哎哟!还真是!这风能吹钱,奇了奇了!

及冠之后,虚言更是将这撒谎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,简直成了他安身立命的独门绝技。

寻常人家说媒,无非是夸姑娘手脚勤快、小子老实本分;轮到虚言出马,那可就不一样了。

他能把瘸腿的说成独步江湖的追风侠,把斗鸡眼的夸作含情脉脉的俏秋波,死的能说成活的,黑的能描成白的。

有一回,他给城东张屠户家说亲,那姑娘脸上本有块铜钱大的胎记,他却对男方道:此乃福痣!是财神爷特赐的记号!您瞧这位置,恰好在印堂下方,主财源广进,旺夫益子!

竟真把婚事说成了。

事后张屠户送来谢礼,是块足有三斤重的五花肉,虚言掂在手里,心里美得像是偷了鸡的狐狸,当下就着咸菜喝了三碗白粥。

可这世上的事,向来是机关算尽太聪明,反算了卿卿性命。

三十岁那年,虚言接了桩大生意——给城南富户李家公子说亲。

女方原是个有隐疾的,每月总有几日咳得喘不过气,男方家本有顾虑,虚言却拍着胸脯打包票:姑娘身子骨硬朗得很!上回我见她在河边洗衣,一桶水扛着走三里地脸不红气不喘!

收了李家二十两银子的谢礼,转头就卷铺盖走人。

谁知那姑娘嫁过去不到半年,隐疾发作,咳得血都出来了,李家这才知道上了当,闹得是鸡飞狗跳,险些出了人命。

李家少爷提着刀满荆门城找他算账,虚言却早已溜之大吉,在苏州城逍遥快活,还对人吹嘘:那李家是茅厕里点灯——找死(屎),活该被骗!

这般颠倒黑白、混淆是非,终是让他成了孤家寡人。

爹娘嫌他丢人,与他断绝了关系;朋友见他狡诈,纷纷避之不及。

到后来,连巷子里的狗见了他都要汪汪叫上两声,仿佛在骂他不是东西。

可虚言偏不醒悟,反倒常自怨自艾:世人皆醉我独醒,你们这些凡夫俗子,哪里懂得我这说谎的艺术?

岁月不饶人,转眼虚言已是六十有五。这年冬天,荆门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,他染了风寒,咳嗽得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。

请来的郎中医术本是高明,怎奈虚言这老毛病改不了——郎中问他:夜里可曾盗汗?

他明明被褥都湿透了,却嘴硬道:不曾不曾,我睡得好得很!

郎中又问:可曾胸闷气短?

他拍着胸脯道:你看我这身子骨,能打死老虎!

结果郎中误诊,开错了药方。

一剂药下去,虚言只觉得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,便去见了阎王。

到了阴曹地府,虚言那撒谎的毛病依旧不改。阎王殿上,牛头马面将他的罪证一一呈上,桩桩件件皆是谎言害人。

虚言却哭天抢地:冤枉啊!我虚言一生忠厚老实,从未说过半句谎话!三岁拾金不昧,七岁助人为乐,二十岁扶老奶奶过马路......

阎王爷本是火眼金睛,见他死到临头还敢狡辩,顿时勃然大怒,一拍惊堂木:好你个刁滑之徒!阳间你欺瞒世人,阴间你还敢糊弄本王!我看你这魂魄,也配不上轮回转世!

当即下令,将虚言打入十八层地狱,化作丢谎鬼。这丢谎鬼是个什么光景?便是让他日日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。

他说天上掉银子,头顶便落下无数石头;他说水里游着金条,脚下的河水立刻变成滚烫的岩浆。

有一回,他饿得前胸贴后背,便撒谎道:我饱得很,吃了三只烧鸡!

话音刚落,肚子里顿时像是钻进了无数只苍蝇,嗡嗡作响,难受得死去活来。

还有一次,他见旁边鬼差穿着体面,便吹牛道:我阳间时可比你阔气多了,家里金砖铺地,珍珠当弹子玩!

结果身上立马压上百斤巨石,压得他骨头都咯吱作响。

如此过了段时间,虚言算是吃尽了苦头。

这日恰逢中元节,地府鬼门大开,百鬼夜行。

他趁看守的小鬼打盹,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:疼死我了!我要去茅厕!再不去就要拉裤子里了!

那小鬼嫌他脏,挥挥手让他快去,他却趁机溜出了鬼门关,一路跌跌撞撞逃回了人间。

重返人间的虚言,成了个没人形的孤魂野鬼。

他飘在荆门城上空,见鸡毛巷还在,只是自家那三间破瓦房早已塌了半边,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。

正感慨着,忽然听见一阵哭闹声——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子,正被他娘追着打,边跑边喊:不是我!是狗把碗打碎的!

虚言一听,顿时来了精神:这不是当年的我吗?

他心念一动,竟附在了那小娃子身上。

小娃子打了个冷颤,忽然停下脚步,对着他娘眨眨眼:娘,你看天上!有风筝!

他娘抬头的功夫,他哧溜一下钻进了人群。

虚言在小娃子身体里嘿嘿直笑:还是人间好啊!

自此,荆门城里多了个神童。这孩子三岁能诗,五岁能文,七岁就能给人看相算命。

有人请他算姻缘,他掐着指头道:你命犯桃花,不过是烂桃花。须得往东走三里地,遇着个穿绿衣裳的姑娘,那才是正缘。

那人依言而去,果然在三里外的茶馆碰上个穿绿衣的姑娘,两人一见钟情。其实哪是什么正缘,不过是虚言前夜听茶馆老板娘说她侄女要去相亲罢了。

又有人家丢了牛,请他帮忙寻找。他围着村子转了一圈,指着后山道:牛在那边吃草呢,快去!

失主半信半疑上山,果然找到了牛。旁人都赞他神通广大,却不知是他附在牛身上,一路哞哞叫着引过去的。

虚言在人间混得如鱼得水,日子过得逍遥自在。今天帮东家说媒,明天帮西家寻物,骗吃骗喝,不亦乐乎。

读书三件事:阅读,收藏,加打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