餐厅里,中式长桌的一端摆着几样精致的清粥小菜和一碗冒着热气的补汤。
谢妧姩坐下后便开始安静地吃着东西。味道很好,显然是用了心的。
林妈侍立在一旁,并不多话。
吃到一半,谢妧姩终于忍不住,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:
“林妈……二爷他,平时都这么早去军政府吗?”
林妈微笑着回答道:
“二爷公务繁忙,时常天刚亮就出门了。今日算是晚了些许。”
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:
“二爷临走时还特意嘱咐,让您安心在府里休息,外面的事……不必操心。”
谢妧姩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。
说来也是,钱麟烨再不是东西,到底是钱富川唯一的儿子,宝贝疙瘩一般的存在。
就算陆聿珩权势滔天,因为区区歌女便这般毫不留情地整治钱麟烨,钱富川怎么可能白白地忍气吞声,善罢甘休?
昨晚的事,动静闹得不算小,看到的人绝不在少数。
此刻,外面怕是早已流言四起。
思及此,谢妧姩垂下了眼眸,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。
她迅速收敛心神,再抬眼时,脸上已是一片温顺乖,轻轻点头乖巧回应道:
“有二爷在,姩姩自然是放心的。劳吴妈费心了。”
吃完饭,谢妧姩感觉浑身的酸软和疲惫都驱散了不少。
只是这陆宅虽大,却处处透着冷肃和陌生。
陆聿珩不在,她独自待着,难免有些无所适从。
正思忖着待会要做什么来打发时间的时候,一旁正在轻声收拾碗筷的吴妈一边用软布擦拭着桌面,一边状似无意地温和开口道:
“谢小姐,二爷临走时还吩咐了,说您若是觉得在屋里闷得慌,可以去后院的花园里逛逛,散散心。这个时节,园子里的几株晚桂开得正好,香气袭人呢。”
谢妧姩闻言,眼前顿时一亮。
她立刻扬起一个明媚感激的笑容,回应道:
“真的吗?太好了!那就劳烦吴妈待会儿得空时,领我去逛逛了!”
吴妈见她如此,笑容也更真切了几分,回道:
“谢小姐客气了,这是我分内的事。您稍坐片刻,我收拾好这里,就带您过去。”
不一会儿,林妈便领着谢妧姩穿过几道回廊,来到了陆宅的后院。
虽不似江南园林那般精巧繁复,却也布局疏朗有致。
亭台水榭,假山池鱼,一应俱全。园中树木苍翠,绿草如茵。尚未走近,便已闻到一股清甜馥郁的桂花香气,丝丝缕缕,沁人心脾。
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,在石子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谢妧姩正俯身轻嗅一株金桂,指尖刚触到那细碎的花瓣,吴妈在一旁带着几分感慨的话便飘入了耳中:
“说起来,您还是第一个被亲自带回二爷房里的人呢。”
谢妧姩抚花的手指微微一顿。
她正思量着这话里的深意,吴妈已经看了看天色,恭敬地告退道:
“时候不早了,我得去厨房盯着些准备午饭。谢小姐您先在这园子里随意逛逛,二爷应该不久就回来了。”
谢妧姩按下心头的波澜,点头应下。
“好,那吴妈您先去忙,我就在这里等着二爷。”
花园里很快便只剩下谢妧姩一人。
她望着眼前的花朵,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吴妈的话。
————
军政府大楼。
陆聿珩靠坐在高背椅里,指尖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雪茄,烟雾缭绕。另一只手的指尖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,神色晦暗不明。
面前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,摊开着张副官刚刚送来的加密文件。
那上面清晰地罗列着钱家近几年来通过不法手段牟取暴利、甚至暗中与邻省军阀勾结输送利益的证据。
以往,为了大局稳定,他对商会的一些龌龊勾当尚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只是如今看来,钱家的野心是愈发大了。
当今时局,中央政府形同虚设,各地军阀拥兵自重割据一方,各界势力更是盘根错节。
江州地区处于水陆要地,地理位置优越,富庶繁华,是为大省。
陆聿珩自其父兄亡故后,以雷霆手段迅速接管江东军政大权,手腕铁血冷硬、杀伐果断。
不过短短数年,便已坐稳了这江东督军之位。
而各地的经济命脉,则长期以来由商会把持。商会由盐、铁、粮、布、航运等各商业巨头联合组成。
军政府与商会之间,各取所需又相互制约,常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——商会为军政府提供庞大的军费开支和物资供应,军政府则为商会的商业活动提供武力保障和政策便利。
而如今的商会会长钱富川,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。
他在陆聿珩父亲掌权时期便已是商会举足轻重的人物,资历极深,人脉广阔。
自陆聿珩年轻上位,钱富川内心深处便存了几分轻视与不屑。加之陆聿珩掌权后,手段凌厉,整顿官治,打击走私,严禁烟土,一系列举措雷厉风行,触动了商会不少人的灰色利益。
首当其冲的便是这钱富川,由于被硬生生断了不少财路,早已心怀怨愤,暗生异心。只是碍于陆聿珩手握重兵,一时不敢明面发作,但暗地里的掣肘和小动作从未停过。
只可惜,那钱麟烨是个不中用的。
既然主动将刀子递到他手里,那就怪不得他要好好利用一下,将这盘根错节的钱家,连根拔起,彻底清洗!
只是钱富川那个老狐狸,盘踞商会多年,树大根深,行事谨慎。牵一发而动全身,难免会涉及商会其他势力,引起不必要的动荡。想要一举将其扳倒,还需费些周章。
“张副官。”
他再次开口,声音比之前更冷、也更稳。
“先派人保护好钱会长的公子。”
这“保护”,实则就是软禁和监控。
一旁的张副官垂首而立,“是二爷,属下这就去办。”
陆聿珩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张副官,补充道:
“还有,吩咐下去,可以开始接触易鸿天了。告诉他,商会是时候需要一位更识时务的会长了。”
陆聿珩起身,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巨幅江东地图前,缓缓吐出一口烟圈,目光锐利如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