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怀道站在酒肆檐下,晚风把衣角吹得翻了几个边,他刚想抬脚回府,就听见街角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嘀咕。
“你听说没?那秦二郎压根儿不识字,连‘之乎者也’都分不清。”
“可不是嘛!前些日子宴会上讲的那个笑话,据说是幕僚连夜写好塞他袖子里的,他照着念罢了。”
“还‘才思敏捷’?笑死人了。我表兄在国子监当差,说有人亲眼见他幼年被私塾先生赶出来,连《千字文》都背不出三行。”
另一人冷笑:“什么懒中仙,分明是蠢得冒烟,全靠爹娘余荫混日子。听说秦老将军临终都不肯让他执笔祭文,怕丢人现眼。”
秦怀道的脚步钉在原地,手里那根啃干净的羊骨差点snapped断成两截——幸好他及时意识到这是现代词,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酒意瞬间散了个干净。
他缓缓转头,目光扫过那两人。一个穿青衫,袖口磨了毛边;另一个戴方巾,腰间挂着个破旧书袋。两人说着说着还摇头叹气,仿佛真替大唐文脉惋惜似的。
秦怀道本想冲上去掰扯两句,可刚迈一步,又顿住了。
*算了。*
*上次我说我只是馋肉,结果魏征上奏说我是“烟火养仁心”;我说我想偷个懒,程咬金当场把我封为“躺赢大宗师”。现在我若跳出来喊“我会写字!”,明天坊间就得传我“怒斥书生,挥毫泼墨显真才”。*
*越解释,越像演。*
他冷着脸转身就走,脚步比来时快了一倍。马也不骑了,牵着就往回赶。路过西市牌坊时,听见茶摊上有老学究正摇头晃脑:“……可见天家所重者德而非才,秦公子虽不通经史,然性情淳厚,倒也配享殊荣。”
旁边人附和:“就是就是,能装一辈子,也算真君子。”
秦怀道牙根一紧,差点把缰绳拧成麻花。
回到府中,他甩开袍子往书房一坐,脸色黑得像灶底灰。张伯端茶进来,刚要开口,就被他抬手拦住。
“叫幕僚来,现在。”
不多时,两名常服男子匆匆入内,一人捧着纸册,一人提着布包。其中年长些的躬身道:“公子召见,可是坊间又有新话?”
“不是新话,是脏水。”秦怀道把耳朵里听来的几句原原本本复述一遍,末了冷笑,“我现在不是懒仙了,是蠢货加骗子,还是从小蠢到大那种。”
幕僚甲翻开布包,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:“这三日东市、南坊、国子监外共收集流言十七则,十之八九指向公子‘不通文墨’。有说您五岁还不会握笔的,有说您科考靠替身代写的,甚至还有人编出您父亲曾请高僧做法驱邪,因您‘魂魄不全,难启智窍’。”
秦怀道盯着“魂魄不全”四个字,眼皮直跳:“谁这么恨我?连投胎质量都质疑上了?”
幕僚乙低声接话:“更麻烦的是,这些话已在士林流传。今早礼部一位主事私下问程国公,是否真有‘秦二郎不能执笔’一事。程国公当场拍案而起,骂那人‘瞎了狗眼’,但……流言已入朝堂。”
秦怀道沉默片刻,忽然问:“你们信吗?”
两人一愣。
“我说我要闭门读书,从此洗心革面做个正经文臣,你们信不信?”
幕僚甲苦笑:“公子……恕我直言,若您真这么做,百姓大概会传言您‘受刺激疯魔,妄图改命’。”
“所以我现在连自证都不能。”秦怀道一掌拍在案上,“我可以接受他们把我夸成圣人,毕竟躺着也能升官发财。但我不能接受他们凭空捏造,把我变成傻子!”
声音陡然拔高:“我好歹是个穿越的社畜!加班写PPT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巴!老子高考语文一百二十七,大学论文查重率百分之三点六!现在跟我说我不识字?”
屋里一时安静。
幕僚乙小心翼翼:“公子息怒……或许这正是对方目的——逼您出面澄清,只要您一动,就有后招等着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秦怀道慢慢坐下,指节敲着桌面,“以前他们捧我是误会,至少出发点是好的。现在这是冲着毁我名声来的。不是嫉妒,就是怕我碍事。”
他抬头,眼神锐利起来:“查。从今天起,所有对外消息封锁,我不见客,不上街,连西市羊肉汤都不许我去闻。你们调人手,不动声色地查——谁最先说起这话的?在哪条街?跟谁说的?有没有留下字迹?有没有收钱?”
幕僚甲点头:“我们可用账房小厮去茶肆记账的名义打探,厨房采买也可留意摊贩闲谈。”
“对。”秦怀道冷笑,“让他们以为我缩着不动,其实已经在挖根了。”
幕僚乙迟疑:“若查到源头……如何处置?”
“不急。”秦怀道靠向椅背,手中折扇无意识地抵住下巴,“先摸清路数。是单线传播还是多点开花?是有组织还是蹭热度?等我知道是谁第一个往我头上扣屎盆子,再让他尝尝什么叫‘误打误撞反升官’的真正威力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忽轻:“你们猜,要是明天突然传出‘兵部某大人梦中背错军令,被下属耻笑’,会不会也很快传遍六部?”
两名幕僚对视一眼,齐齐低头:“公子高见。”
“我不是要搞他们。”秦怀道眯起眼,“我是要让他们知道——你可以捧我上天,也可以骂我落地,但别碰我的底线。我可以懒,可以混,可以装病烤肉骗赏赐,但我秦怀道不是傻子,更不是任人涂抹的白墙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推开半扇。
月光斜切进来,落在桌角那叠流言抄本上。最上面一张写着:“秦氏次子,七岁尚不能辨‘父’字,其母忧极而泣。”
秦怀道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,忽然笑了。
“小时候我妈也因为我写作业慢哭过。”他喃喃,“但那时候没人拿这个编段子卖钱。”
他回头,声音沉了下来:“给我盯紧点。尤其是那些突然冒出来、说得特别具体的‘知情者’。真知道内情的人不会乱讲,敢讲的,一定是有备而来。”
幕僚拱手退出。
屋内只剩他一人。
烛火跳了一下,映得墙上人影拉得很长。
秦怀道坐回案前,拿起一页流言,指尖缓缓摩挲过纸面。这纸质地粗糙,墨色偏淡,像是市井小报常用的货色。他轻轻翻动,忽然停住。
在一条写着“秦二郎曾在私塾撕毁同窗作业”的谣言旁,有个极小的墨点,形状不像污渍,倒像是——
笔尖顿挫时无意留下的回钩。
他眯起眼,将纸凑近烛光。
这种墨痕,通常出现在书写速度突然放慢、犹豫不决的时候。
*写这句话的人,心里没底。*
*他在编,但他怕被人识破。*
秦怀道嘴角微微扬起。
“原来啊……你也不是完全瞎编。”
他把纸页轻轻放下,吹灭了灯。
黑暗中,只听一声低语飘了出来:
“既然你们想玩文斗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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