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经由星界传回的景象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莱拉的视野从山峦深处的黑暗抽离,现实中的寒风灌入肺腑,带着冰雪碎屑刮过喉管,刺骨的冷意让她眼前一阵发白,仿佛肺叶被冻结。她踉跄一步,扶住身旁冰冷的岩石——那石面粗糙如兽鳞,指尖触到的寒意顺着神经直刺骨髓,一丝鲜血从鼻尖缓缓滑落,在雪地上砸出微小的红点,瞬间凝结。
“达尔文……”凯伦的声音低沉得仿佛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,而是从地底深处某个封闭的墓穴中传来,回荡着空洞的嗡鸣。
那两个字里蕴含的痛苦与难以置信,让空气都为之凝滞,连风也仿佛屏住了呼吸。
他眼中交织的圣光与黑雾此刻剧烈翻腾,一边是自幼被叔父教导的虔诚信仰,如晨曦般纯净却脆弱;另一边是眼前颠覆一切的背叛铁证,如浓墨般侵蚀光明。那光与雾不再是平衡,而是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绞杀,每一次闪烁都像在撕裂他的灵魂。
巴林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那声音在山谷间撞出层层回响,裹挟着矮人族面对家园被亵渎时的原始怒火。他石化的左臂上,青灰色的石纹因血管的剧烈搏动而显得更加狰狞,皮肤下仿佛有熔岩在冲撞,每一次搏动都让岩石般的表层发出细微的“咔咔”声。
“大地之誓……他们要窃取的是我们与山脉的契约!是托尔金峰的心脏!”他猛地将“破誓之斧”拄在地上,坚硬的冻土被砸出一个深坑,冰屑四溅,如同哀鸣的碎片。
“玛格丽特那个教会的走狗!还有达尔文……这个叛徒!”
怒火灼烧着理智,巴林提斧便要冲向山道上那壁垒森严的军阵。
莱拉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右臂,她的指尖冰冷如铁,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,声音清晰得如同冰锥刺破迷雾:“冷静!巴林,他们有备而来,我们只有三个人,莎娅还重伤未愈。”
她回头看了一眼被安置在岩石凹陷处、气息微弱的莎娅,后者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,嘴唇干裂,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呻吟,仿佛灵魂正被无形之手撕扯。
莱拉的话像一盆冰水,浇熄了巴林沸腾的怒火,却浇不灭他眼中的绝望。
他看着自己逐渐失去知觉的左臂,又望向灯火通明的铁砧门——那门上跳动的火光映出他年轻时亲手锻打的铆钉,如今却成了敌人长驱直入的通道。金属的冷光与火光交织,像在嘲笑着他的无能。
就在这时,凯伦动了。
他没有说一句话,只是默默地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自由与流浪的破旧斗篷,将它整齐地叠好,放在莎娅身边。布料摩擦的沙沙声轻得几乎听不见,却像一声告别的叹息。
然后,他走向不远处一具倒毙的银甲教会士兵——那是一名在攻门时被矮人陷阱杀死的清剿队员,尸体尚温,盔甲上还沾着血与雪的混合物。
凯伦面无表情地剥下那套尚算完好的盔甲,冰冷的金属一片片贴上他的皮肤,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,如同命运的齿轮在咬合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莱拉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,指尖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,皮革的触感粗糙而熟悉。
凯伦将银色胸甲扣在身上,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,仿佛被深渊拥抱。
“他们认识的是圣殿骑士团的凯伦,一个因为信仰动摇而被放逐的‘迷途者’。”他缓缓戴上头盔,金属面甲“咔”地一声合拢,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,只留下一双在光与暗中挣扎的眼睛,如同被困在风暴中的星辰。
“可清剿队编制庞杂,每日轮换,死一个人也不会立刻上报。只要我不开口,不抬头,不靠近熟人……我就只是编号C-417。”
他从尸体腰间抽出一块刻着编号的铜牌,紧紧攥在掌心,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,“我曾在北方边境执行过三个月的清剿任务。那时候,没人记得我的脸。”
他拾起那名士兵的长剑,剑柄上陌生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,冷硬而疏离。
“我必须亲眼确认,必须……亲口问他为什么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,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碎石,“如果我叔父真的已经叛教,投身虚空……那我的罪,就不止是背叛骑士团那么简单,更是从未追问真相的懦弱。”
话音落下,他不再停留,压低身形,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,悄无声-息地绕向敌军营地的侧翼,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稀薄的雾气与巡逻队的灯火光影之间。火把的光晕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,又迅速被黑暗吞噬。
莱拉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,寒风拂过她的脸颊,带着铁锈与雪的气息。
她知道,自己拦不住一个一心求死或求解脱的人。
身旁的巴林却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吸,仿佛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。
他默默从行囊中取出两柄断裂的战斧。
一柄斧刃上还残留着火葬谷地火烧灼的痕迹,焦黑的金属边缘散发出淡淡的硫磺味;另一柄则更加粗犷,斧身上刻着兽人部落的图腾,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凹凸的刻痕,那是莎娅在一次并肩作战后赠予他的礼物。
他将这两柄对他意义非凡的断斧并列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,那块岩石成了他临时的锻砧。
“你说我再也不能锻造?”巴林低声自语,声音沙哑,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宿敌说话,又像是在对自己发问。
他抬起自己那条已经蔓延至肘部的石化左臂,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,“那我就用这残躯,烧出一对‘双生之火’!”
这是古卷上记载的“焚骨重锻”——以自身为炉,以血为引,逆焚经脉,唤醒沉睡的岩心之火。代价是永久失去肢体,甚至可能引发血脉崩解。
“莎娅……原谅我没能守护好你。”他低语,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,“但我绝不能让我们的武器,也死在这片雪地里。”
他将石化的左手猛地按在两柄断斧的连接处,然后闭上眼睛,催动体内仅存的、源自矮人血脉的活火。
正常情况下,这活火应由心脏流向手臂,再灌注于锻锤之上。
但此刻,巴林却在做一件逆天而行的事情——他强行让火焰逆流经脉,涌向那本应死寂的石化手臂!
“呃啊啊啊!”
难以言喻的剧痛让这位坚毅的矮人战士发出了痛苦的咆哮,声音中夹杂着骨骼撕裂的闷响。
火焰如同岩浆倒灌,在他的石化经络中野蛮冲撞,每一次搏动都让他的肌肉剧烈抽搐。
他的左臂皮肤上,青灰色的石纹开始龟裂,一道道刺目的银蓝色火光从裂缝中迸射而出,噼啪作响,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石化的手臂非但没有成为阻碍,反而成了一个完美的、能够承受极限高温的导体与熔炉。
银蓝色的烈焰顺着他的手臂,疯狂地注入到两柄断斧之中。
断裂的斧刃在极致的高温下开始熔化、连接、重塑,金属发出“滋滋”的哀鸣,如同在重生中哭泣。
火葬谷的精金与兽人的蛮铁,在这一刻不分彼此,被一股不屈的意志强行糅合在一起,流淌出银蓝交织的奇异色泽。
就在那一刻,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察的震颤,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托尔金峰山腹的最深处,地核的脉动骤然加剧……
火焰渐渐平息。
岩石锻砧上,一对崭新的双斧静静躺着,斧刃呈现出银蓝交织的奇异色泽,上面流淌着仿佛永不熄灭的火焰纹路,余温灼人,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焦土的气息。
而巴林,他踉跄着后退,一屁股坐在地上,大口喘着粗气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
他的整条左臂,从指尖到肩膀,已经彻底变成了青灰色的岩石,僵硬如碑,再也看不到一丝血肉的痕迹,彻底失去了生命。
就在这悲壮的重铸完成的同一瞬间,托尔金峰山腹的最深处,地核的脉动达到了顶峰。
达尔文枯瘦的手指,将最后一道闪烁着紫色幽光的符文,深深嵌入了那巨大的、如同心脏般跳动的岩石核心。
嗡——
一声低沉的共鸣响彻整个山腹,所有虚空黑髓都随之闪烁了一下,仿佛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。
达尔文抬起头,兜帽下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,只有微弱的低语在空旷的洞穴中回响,仿佛是对某个古老存在的宣告:
“当大地之誓成为门栓……虚空,便不再是囚徒。”
山外,莱拉正为巴林处理着手臂与身体连接处因强行活火而撕裂的伤口,指尖沾满血污与灰烬,触感黏腻而温热。
“痛吗?”她低声问。
巴林咧嘴一笑,满是汗水的脸上挤出一丝倔强:“比不上看着家园被烧时痛。”
就在这时,一阵低沉的轰隆声自山道另一侧传来,像是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土,震动顺着地面传到她的脚底。
莱拉猛然抬头——
一队长长的车队正从远方驶来,尘烟微扬,在夜色中蜿蜒而上,正朝着一个防守相对薄弱的后勤入口缓缓移动。
负责搬运的,大多是些被征用的劳工和低阶的后勤兵。
莱拉的呼吸微微一滞,她凝视着那条蜿蜒而上、直通圣山内部的后勤小道。
在铜墙铁壁般的封锁线上,那似乎是唯一可能存在的裂隙。
飞卢小说,飞要你好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