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外的风雪愈发急了,卷起碎石,敲打着岩壁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寒风如刀,刮过凯伦裸露的皮肤,刺骨的冷意像无数细针扎进血肉,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——只有心跳在耳中轰鸣,沉重而迟缓。远处山脊上移动的几个银点,在稀薄月色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,那是圣山巡逻队的甲光,正一步步收紧包围圈。他们的脚步踩在积雪上,发出规律而压抑的“咯吱”声,如同死神逼近的倒计时。
凯伦伏在洞口的一处天然石隙后,指尖划过腰间那块粗糙的石板碎片,边缘割得指腹生疼。这是玛格丽特在混乱中遗落的,带着她掌心残留的温度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。他深吸一口气,凛冽空气灌入肺腑,几乎冻结呼吸。他将体内仅存的、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圣光之力缓缓注入其中。
石板微微一颤,一股温热顺着指尖蔓延上来,随即化作一幅流动的光影在他脑海中展开。画面里,圣山议事厅高大的穹顶下,达尔文的身影谦卑地躬着,而在他对面,大主教的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,声音却如万年寒冰:“星界之血的‘容器’一旦出现觉醒迹象,不必上报,不必审判。启动‘清剿令’,就地灭杀。记住,宁可错杀一千,也绝不能放走一个可能污染圣山血脉的异端。”
容器……清剿令……
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,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。他一直以为自己追捕的是一个危险的混血异种,是为了维护圣山的纯净与秩序。可大主教的命令里没有审判,只有灭绝。这已经不是戒律,而是屠杀。
他猛地握紧石板,手背青筋暴起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几乎要将这承载着恐怖真相的证据捏成粉末。就在这时,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外不远处的风雪中。
凯伦浑身肌肉瞬间绷紧,断剑“惩戒”滑入手中,剑锋直指来人。可当他看清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时,杀意凝固了。
是玛格丽特。
她没有穿戴那一身标志性的银甲,只着一袭朴素的灰袍,衣角已被风雪浸透,贴在腿上,滴着融化的冰水。她独自一人,手里提着一盏早已熄灭的铜灯,灯身布满刮痕,油芯焦黑蜷曲,散发出淡淡的蜡烬味。她将铜灯轻轻放在雪地上,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亡者。
“我知道你们要离开这里。”她的声音很低,几乎要被风雪吞没,“山外三里,有一条‘亡者溪’。当地人说那是被诅咒的河流,从不敢靠近。溪水下有一条被遗忘的暗道,可以直接通往旧世界的矮人古道。我能为你们做的,就是争取六个时辰。”
凯伦沉默地看着她,握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。信任,是此刻最昂贵的奢侈品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,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,“你不怕被清算吗?告发我们,是你将功补过的最好机会。”
玛格丽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转身,将单薄的背影留给了风雪和凯伦。她的靴底沾着巡逻队常用的灰烬粉——那是夜巡标记用的磷光尘,微弱地闪着淡绿荧光。她刚刚是从敌阵中穿行而来。
“我怕的,”她决绝的声线穿透风雪,清晰地传来,“是很多年以后,我的孩子会指着圣山的史书问我——妈妈,你们那一代人,为什么明明看见了真正的火焰,却执意说那是必须扑灭的黑暗。”
话音落下,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凯伦怔在原地,风雪抽打着他僵硬的脸颊,寒意终于渗入骨髓。那句话在他心中反复回响,像一把钝刀割开长久以来的盲信。他曾以为自己是在清除污秽,可现在看来,也许他们才是真正遮蔽光明的人。
他低头看着插在雪中的断剑,良久,终于伸手握住剑柄,用力拔起。金属与冻土分离时发出一声低沉的“咔”,像是某种誓言的断裂。
“这一次,”他低语,“我不再追杀光。”
他迎着风雪,冲向矿洞深处。而就在他踏入隧道的那一刻,地底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——锻造的仪式,已然进入最后关头。
子夜来临的那一刻,巴林盘坐的身体剧烈一颤,他那条浮现着银蓝纹路的右臂猛然爆开一团血雾!皮肤、肌肉、经络尽数撕裂,灼热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封闭的空间里。那股被他强行压制在体内的“活火”终于挣脱束缚,化作一道逆流的银蓝色岩浆,顺着他残破的手臂,疯狂灌入那三件已经熔融的武器残骸之中。
金属液剧烈沸腾,发出刺耳的“滋啦”声,如同愤怒的野兽咆哮。星陨铁的冰冷拒绝着地崩锤上残留的圣光烙印,而兽人符文的狂野则与矮人锻纹的沉稳激烈对抗。熔池眼看就要失控炸开,千钧一发之际,一直静立一旁的莱拉猛然睁眼。
她脑海中闪过母亲临终前的话:“真正的力量,不在于斩断多少头颅,而在于挡住多少伤害。”她咬牙拔出凯伦的匕首,低声呢喃:“这一次,我来当那堵墙。”
刀光一闪,掌心裂开,鲜血滴落。那血并非全然鲜红,而是混杂着星辰微光,在昏暗的火光下流转出银河般的细芒。每一滴落入熔池,都激起一圈涟漪般的能量波动,温和却不可抗拒。
奇迹发生了。
那滴血仿佛拥有生命,它所蕴含的星界之力如同一位温和而强大的调停者,瞬间抚平了所有狂暴的能量。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它的引导下,不再对抗,而是开始以一种玄奥的方式交织、融合。金属液不再沸腾,而是如活物般自行蠕动、重组,发出低沉的嗡鸣,宛如远古歌谣。
刹那间,光芒内敛,一柄造型古朴、无锋无刃的宽面短盾在锻砧上悄然成形。它的表面并非光滑如镜,而是布满了流动的银蓝色火纹,其间点缀着无数星尘般的脉络,仿佛一片缩小的、燃烧着的夜空。触手温润,却又隐隐传来搏动般的暖意,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在复苏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巴林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身体摇摇欲坠,脸上却绽放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笑容。
“它……它不杀人……”他望着那面盾,眼中满是骄傲与释然,“但它能保护人……”
盾成的一瞬间,凯伦冲进洞内,竟觉得耳边喧嚣骤然退去——那狂暴的风雪声仿佛被一层无形薄膜隔开,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。不是风雪真的停止,而是某种力量正悄然重塑周围的秩序。
莱拉伸出手,轻轻触摸盾面,一股温和的暖流从指尖传来,顺着血脉流淌至全身,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寒意。而在盾心最深处,一道微弱却无比稳定的脉动悄然响起,如同沉睡婴儿的心跳,如同黑暗中不灭的火种,如同一个永不磨灭的誓约。
巴林高大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,向后颓然倒下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“巴林!”莱拉惊呼着扶住他,而那面刚刚诞生的“星火之盾”则稳稳地落入她的另一只手中。
就在这时,凯伦带着一身风雪冲了进来,神色凝重而急切:“玛格丽特指了一条生路!巡逻队很快就会包围这里,我们必须立刻动身!”
莱拉抬起头,眼中没有丝毫犹豫。
她一手紧握着尚有余温、并与她血脉相连的星火之盾,另一手抚过巴林苍白的脸颊。洞外,短暂的寂静被打破,更密集的脚步声和犬吠声正从四面八方逼近。
留给他们的时间,已经不多了。
前路是奔腾的亡者溪流,是未知的地下古道,而身后,则是圣山降下的、不留任何活口的清剿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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