刺骨的溪水裹挟着亡者的怨气，疯狂地灌入凯伦的口鼻，咸腥的寒意如铁针扎进肺腑。他每一次挣扎呼吸，都像在吞咽碎冰，耳中轰鸣着水流撞击岩壁的咆哮，仿佛整条河都在为死者恸哭。他咬紧牙关，将背上巴林沉重的身体又向上托了托，肌肉因缺氧和寒冷而剧烈抽搐，指尖早已麻木，只能凭残存的意志死死扣住那湿滑的肩甲。
他唯一能看见的，是前方莱拉手中那面星火之盾散发的微弱光晕——橙红与银蓝交织的微芒，在漆黑激流中摇曳不定，像是无尽黑暗中游移的一颗孤星。那光芒映在水面上，碎成无数跳动的光斑，随着波纹扭曲、聚拢，又散开，如同垂死却仍不肯熄灭的火焰余烬。
莱拉的处境稍好一些，盾牌在她身前分开了最湍急的水流，形成一个微小的气穴。她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空间里回荡，皮肤被冰冷的水流冲刷得近乎失去知觉，唯有掌心紧贴盾柄的触感依旧清晰——那金属并非完全冷硬，而是隐隐透出一丝温热，仿佛有脉搏在深处缓慢搏动。
但她的心神却完全沉浸在那面盾牌之中。就在刚才，盾面上的星纹微光扫过岩壁时，几条被惊动的盲眼游鱼竟在水中瞬间僵直，仿佛时间被短暂凝固。它们悬浮不动，鳞片上泛起诡异的幽光，随即缓缓沉入暗流，无声无息。
这不是物理冲击，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。
星火之力，与某种来自星界深处的法则产生了呼应。
她闭上眼，将全部感知力探入盾牌核心。刹那间，她“看”到了一团微弱却顽强跳动着的光。它不是死物，更像是一缕被禁锢的活火残识，混杂着矮人固执的锻造之念。那跳动的频率笨拙而生涩，没有规律，却在努力模仿着什么。
莱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谬却无比清晰的念头：“它在学着跳动……像一颗人的心脏。”这是巴林留下的意识碎片，他将自己的心跳烙印在了这不朽的金属之中。
就在这时，一股毁灭性的悸动从上游传来，水流瞬间变得狂暴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。数十道尖锐的破水声撕裂了黑暗，伴随着金属摩擦空气的尖啸，一支支闪烁着翠绿色魔能光辉的箭矢，如索命的毒蛇般攒射而来！
莱拉勉强抬头换气，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悬崖之上一抹冷光闪过——一支箭矢正破空而下！几乎同时，耳边炸响连串破风之声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溪流岸边的悬崖上，清剿队首领瓦勒留斯缓缓放下手中的精灵长弓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那些箭矢只是试探，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。他抬起手，正欲下令投掷足以侵蚀一切现实物质的“虚空火油”，一声清脆的娇喝却从侧翼的密林中传来。
“此地属圣山管辖，未经枢机主教批准，任何人不得越界执法！”
玛格丽特手持教会令旗，带领着她那支不足二十人的小队冲出林地，挡在了瓦勒留斯和溪流之间。令旗上猩红的狮鹫在风中猎猎作响，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别让‘叛徒’这个词，玷污了你‘猩红’的称号。”
玛格丽特没有与他争辩。她知道，当精灵议会的箭矢出现在这里时，任何规则都已失效。她曾收到一名重伤守林人断续的警告：“精灵……火油……他们要焚尽旧道……”她连夜奔袭，只为守住这片土地最后的尊严。
“猩红小队听令！”她转身对着自己惊愕的部下发出最后的嘶吼，“他们是圣山的客人，不是叛徒！掩护他们走！”
话音未落，她已如一道红色闪电冲向瓦勒留斯。
混战瞬间爆发。瓦勒留斯的亲卫都是精锐，而玛格丽特的部下在犹豫和忠诚之间挣扎，一时间阵线大乱。她以一敌三，剑锋凌厉，金铁交击声在崖顶回荡，火星四溅。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。一支淬毒的弩箭穿透了她左肩的甲胄，带出一蓬血雾——剧痛如毒蛇噬咬神经，让她身形一滞，被逼得连连后退，直至悬崖边缘，脚下碎石滚落深渊，激起沉闷回响。
激流中，刚刚浮出水面换气的莱拉恰好目睹了这一幕。玛格丽特苍白的脸庞和死战不退的眼神，像一根烧红的烙铁，烫在她的心上。她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狂跳的声音，血液冲撞耳膜，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抹即将熄灭的红影。
她知道，一旦玛格丽特倒下，她们将再无生机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。她看了一眼身旁艰难支撑的凯伦和昏迷的巴林，终于咬碎了银牙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将手中的星火之盾朝着岸上的玛格丽特猛掷出去！
盾牌在空中划出一道燃烧的弧线，发出一声类似心跳的嗡鸣，仿佛回应着主人最后的决意。
就在飞抵玛格丽特身前的刹那，盾面竟微微一震——仿佛沉睡的意志最后一次苏醒。那是巴林烙印其中的最后一道守护指令：**护持圣旗之人，至死方休**。一道薄如蝉翼的光幕骤然展开，将三柄刺来的长剑尽数弹开，金属碰撞的锐响刺破空气。
下一秒，光芒彻底熄灭，盾牌如断翅之鸟，垂直坠下悬崖，沉入幽暗激流，消失不见。
趁着玛格丽特拼死牵制敌军，凯伦咬紧牙关，拖起巴林潜入一条隐秘的水下涵道——那是矮人古道唯一的活路。冰冷的岩石刮擦着他的脊背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刀片，耳中只剩水流轰鸣与远处模糊的厮杀声渐行渐远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光……
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，凯伦和莱拉终于踉跄爬出洞口，身后藤蔓簌簌落下，掩住了来路。巴林躺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在昏迷中发出微弱的呓语：“火……还没灭……”声音轻得像风中的灰烬，却重重砸在两人心里。
莱拉瘫坐在地，望着空荡的手心，心如死灰。失去了星火之盾，他们如同被剥去鳞甲的龙，暴露在虚空紫雾的侵蚀之下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痛。
然而就在这时，一股反向回流轻轻拍打着洞口苔藓，发出细微的汩汩声。一块被水流冲刷得锃亮的金属物体，随着旋涡缓缓靠岸，轻轻搁浅在湿润的青苔上。
正是星火之盾。
莱拉连滚带爬地扑过去，颤抖着将盾牌抱在怀里。盾面冰冷，光泽暗淡，中心一道裂纹宛如破碎的心脏，指尖抚过时，能感受到金属内部细微的震颤，仿佛仍有生命在深处低语。
但就在那裂纹的最深处，一行极其细微的矮人古代符文，不知何时浮现了出来，像是用灵魂直接烙印上去的：
“火尽之处，誓言不休——锻造者巴林，留予后来之人。”
泪水模糊了莱拉的视线。她将盾牌紧紧贴在自己胸口，试图用体温去温暖它。她的每一次心跳，都让盾面星纹微微震颤，仿佛两颗心在隔世对话。
奇迹发生了。
盾牌上的星纹与她胸口因激动而剧烈的心跳产生了共鸣，那道裂纹深处的矮人符文，竟与盾牌表面的星纹交织在一起，一圈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波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。光波所过之处，弥漫的虚空紫雾如遇烈阳，纷纷退散，空气中响起细微的“滋滋”声，仿佛毒雾在哀鸣。
凯伦望着东方天际线上那一抹即将破晓的鱼肚白，声音沙哑却坚定：“他们以为我们输了……可我们带走了火种。”
就在那一刻，天地间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，仿佛一颗遥远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。
遥远的月影湖深处，沉睡中的莎娅银月般的双瞳猛然睁开，打破了万年不变的静谧。她侧耳倾听着虚空中传来的细微律动，轻声自语：“我听见了……火的声音。”
逃亡者们穿过被净化的区域，疲惫地倚靠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下。凯伦抬头望去，在渐亮的天色与将落的残月交辉下，远处一座被岁月侵蚀得只剩下骨架的灰色高塔，轮廓分明地矗立在荒原之上。小时候，村里的老人总说，那是“第一座陨落灯塔”，建于诸神之战末期，用来监视星界裂隙——如今只剩下一个警告的轮廓。
月光为那座孤塔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霜衣，无声地注视着他们。
“我们……只能去那儿了。”凯伦低声说，不知道是在对莱拉说，还是在对自己说，“那是我们唯一的墓碑，或者……是第一块基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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