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林的话音未落，矮人那双深陷的眼眶里便映出凯伦骤然扭曲的面容。
并非因为伤口的剧痛，而是一种更深邃、更无法忍受的灵魂震荡。
那股腥甜的铁锈味冲上喉头，他死死扼住咽喉，仿佛要将翻涌的血与记忆一同压回胸腔——触觉如刀割般从颅骨深处蔓延开来，耳中嗡鸣不止，像是千万根银针在脑髓间穿刺。
他的世界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，涌入的不是虚空乱流，而是比虚空更冰冷刺骨的星光记忆。那些光如细碎冰晶，在意识中炸裂，带着远古寒霜的气息，一寸寸冻结他的感知。
莱拉的声音并未响起——她早已耗尽最后一丝气力，连唇齿都难以开合。但这并不意味着沉默。在意识崩解前的最后一瞬，她的灵魂主动炸裂，如星陨般撞入凯伦的脑海。这不是语言，而是以生命为代价的“意志投递”。
画面中，月光如水银泻地，泛着冷冽的银辉，洒在封印核心的石台上，映出年轻伊莱娜苍白的脸庞。她站在那里，衣袂轻扬，听不见风声，却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、近乎凝固的悲恸。她的指尖微微颤抖，触碰到空气时，竟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情绪涟漪。
她望向三位最信赖的盟友，眼中满是无法置信。
一位是身披星辉法袍的人类大贤者，袍角垂落处，星光如泪滴滑落；一位是手持世界树嫩枝的精灵王，枝叶微颤，散发出淡淡的木质清香与生机哀歌；还有一位，正是身材魁梧、胡须编成复杂战辫的矮人先祖。
那矮人手中高举的，并非“破誓者之怒”，而是它未被莱拉之血浸染前的原型——一柄由整块星界陨铁铸就的巨锤，锤头上铭刻着古老的锻魂誓约。金属表面流转着幽蓝冷光，触感仿佛能吸走周围的热量，连呼吸都在其面前凝成白雾。
没有劝说，没有愧疚，只有冰冷的默契。三股力量同时发动，低沉的吟唱、树枝断裂的脆响、金属共鸣的震颤交织成一片死寂中的交响。伊莱娜的身体被钉死在时空坐标上，骨骼发出细微的“咔吧”声，如同瓷器裂开第一道纹路。她的瞳孔最后定格在那位矮人先祖脸上——他转身时，眼中一闪而过的，是属于锻造者的狂热与贪婪。那目光炽热得几乎要熔化钢铁，却又冷酷如淬火之水。
记忆的碎片如玻璃扎进脑海，每一片都割裂神经，带来尖锐的刺痛与灼烧感。星光消散，现实的寒风重新灌入感官，夹杂着腐骨尘埃的干涩气息，刮过脸颊如砂纸打磨。凯伦猛地转头，那双因痛苦与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死死锁定了巴林。
声音从齿缝中挤出，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枯骨：“你们的祖先……他妈的骗了所有人！”
巴林握着检测仪器的小锤，手僵在半空，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。他没有反驳，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，只有一种预言成真的沉重与苦涩。矮人一族代代相传的秘史中，总有些语焉不详的段落，那些被刻意模糊的字眼背后，似乎就藏着这样的罪孽。
他只是没想到，真相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，在献祭开始前一刻被揭开。他的手指缓缓移向腰间那柄由先祖指骨打磨的匕首，握紧了它——骨质的冰冷透过掌心传来，像握住一段凝固的历史。他知道，凯伦手中的“破誓者之怒”是以矮人先祖的锻魂誓约为基石，一旦这份誓约从根源上被证实为谎言与背叛，这柄神兵利器很可能会当场反噬，将手持它的“破誓者”连同周围的一切撕成碎片。
然而凯伦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。
杀了他？用“破誓者之怒”砸碎这个谎言的后代？念头闪过，却被他自己掐灭。若连仇恨都成了别人剧本里的提线，那他还剩什么？
他缓缓松开了锤柄。不是宽恕，而是拒绝继续活在他们的誓约之下。
他沉默地站起身，一步步走向祭坛入口。脚下骸骨发出“咔嚓”的轻响，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遗骸上，脚底传来碎裂的震动与微弱的回音，仿佛大地在低语。
他弯下腰，小心翼翼地将“破誓者之怒”横放在骸骨之上，动作庄重得如同安葬一位逝去的战友。金属与骨殖接触的瞬间，一声极轻微的共鸣荡开，如同叹息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挺直了身体，在峡谷呼啸的晨风中，开始解开自己右臂的护臂。皮革扣件层层剥离，发出“咔嗒”的轻响，伴随着金属片滑落的清脆回音。一道狰狞的烙印暴露在微光下——圣剑与天平交织的徽记，边缘已被岁月侵蚀得略显模糊，但依旧散发着压抑的威压感，触之生疼，仿佛烙印本身仍在搏动。
这印记曾是他的荣耀，如今却像附骨之疽，灼烧着他的灵魂。他从腰间摸索着，抽出一枚在之前的战斗中断裂的钩刃残片，锋利的边缘闪烁着寒光，划过皮肤时带起一阵战栗般的预兆。
没有丝毫犹豫，凯伦咬紧牙关，将残片狠狠刺入烙印的中心，然后用力横向一划！
“嗤啦——”
皮肉翻卷，深可见骨。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，落在地面时竟发出“滋”的轻响，如同冷水滴入烈火。诡异的是，流出的并非全是鲜血，一股股浓郁的黑烟从伤口中蒸腾而出，带着硫磺与陈腐圣油混合的恶臭，熏得人头晕目眩。
黑烟在空中扭曲、汇聚，竟化作一只虚幻而有力的手掌，闪电般扼住了凯伦的咽喉！窒息感瞬间夺走了呼吸，喉咙被挤压的触感真实得令人发疯，颈骨咯咯作响。但他不退反进，任由那只黑手将自己掐得双脚离地。
他涨红了脸，脖颈上青筋暴起，用尽全身力气，从肺部深处挤出一句咆哮，那声音不像人言，更像是困兽濒死的怒吼：“你说我背叛？那你告诉我——是谁先背叛了光！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他胸口处，莱拉残魂寄宿的心口位置，一团暗金色的火焰轰然炸开！
那不是魔法，也非神力，而是他以自身意志、莱拉的牺牲和无数次生死间的觉悟凝结出的“真誓之焰”。火焰无声蔓延，无温却炽烈，所过之处，黑暗如纸般焚尽。它席卷全身，瞬间将那只扼喉的黑手烧得灰飞烟灭，连灰烬都不曾留下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，祭坛边缘，那九个凹槽中的第一个，随着黑烟的消散而亮起。一抹深沉的暗红色光晕在其中缓缓流转，稳定而执着，如同初醒的心跳。巴林瞳孔猛缩，嘴唇微颤：“醒魂之光……第一试炼，通过了。”
那光芒脉动如心跳，一道无形波动撕裂空气，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，仿佛某种古老信标的重启。
数百里外的荒原上，莎娅猛然顿步，瞳孔骤缩。她胸前一枚尘封已久的符石正在发烫，共鸣着远方传来的节律——那是只有“守门人血脉”才能感知的召唤。她的眼神骤然锐利：“开始了。”
她每一步踏下，都引得大地为之震颤，仿佛不是血肉之躯在奔跑，而是一面无形的战鼓在擂动，宣告着她的到来。鞋底与沙石摩擦发出低沉的轰鸣，风在耳边呼啸如号角。
也就在此时，那被点亮的第一个凹槽中，光芒陡然大盛。
一道深沉的轰鸣自地心深处传来，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兽正在缓缓翻身，整个峡谷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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