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老儒直起身扶了扶腰,看向王掌柜,拐杖往地上一敲,“笃”的一声,震得人耳朵发响:
“王掌柜,时下虽乱,可‘有才者得尊重’、‘医者仁心’的理,还没断干净。这丫头才多大?能写诗、能写字、能雕木、能识药,比不少男儿都强,你若再这般刻薄,老夫就把你‘拒贫者、抬药价、踩孩童’的事,原原本本写进《长安市井录》里,让长安城的人都看看你的‘仁心’!”
王掌柜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白了。
他知道赵老儒曾是太学博士,虽现在落魄了,却有不少门生故旧,在长安城文人圈子里还有几分薄面!要是真把事写进书里,他这仁心堂就别想开了。
他赶紧收回脚,讪讪地说:
“赵……赵博士,您言重了,言重了!我就是跟这丫头闹着玩呢。”
“闹着玩?”
赵老儒冷笑一声,指了指清辞的手背和地上的草药:
“把孩子的手踩红了,把人家采的草药踩散了,这也是闹着玩?”
王掌柜没话说,只能转身往店里走,边走边说:
“看在赵博士的面子上,我给她半包药。”
他从柜台里摸出个小纸包,没好气地扔在柜台上,纸包轻飘飘的,一看就没多少药。
赵老儒捡起药包,又帮清辞把地上的草药拢起来,一起递给她,再从袖中摸出块帕子,帮她擦了擦手背上的泥:
“丫头,疼不疼?”
清辞摇摇头,眼泪却掉得更凶了——这是爹走后,除了娘和张阿婆,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她。
“以后你若愿学诗、学字,可来私塾窗外听。”
赵老儒笑着说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像两朵盛开的菊花:
“我教的学生,还没写出过‘柔枝拂浅流’这样的句子,更没这么巧的雕工呢。”
清辞接过药包,紧紧抱在怀里,像是抱着稀世珍宝。她看着赵老儒温和的眼睛,又看看自己红肿的手,用力地点着头:
“嗯!谢谢……谢谢先生!”
这时,她突然想起人群外的萧先生,转头去看——柳树下空荡荡的,只有风吹着柳枝晃,萧先生已经走了。
地上留着张空白的残纸,是私塾学生常用的那种,清辞捡起来,摸了摸,纸还没染上灰尘,像是刚扔下的。
赵老儒拄着拐杖,和清辞一起往浣花溪方向走,路过私塾时,他突然说:
“刚才萧先生也在,他看你写的诗,还夸你有天赋呢。”
清辞心里一动,攥紧了手里的残纸——萧先生是不是也想帮她?
溪边的柳枝被风吹得轻晃,阳光透过叶缝洒在地上,像撒了把金灿灿的粮食,晃得人眼睛亮。
清辞抱着药包,手背的红痕还在,却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——一想到娘喝了药就能不咳嗽,她就忍不住想笑,连脚底磨出的泡都不疼了。
赵老儒拄着拐杖跟在后面,拐杖敲着石板路,“笃笃”的声音和溪水声混在一起,像在唱小曲。
路过私塾时,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:
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……”
这是赵老儒的学生在背书,声音清亮,飘出窗外,落在溪水上。
清辞停下脚步,趴在窗沿上往里看——课桌上摆着本缺页的《诗经》,书页都发黄了,边角卷得像波浪,正是赵老儒常用来讲课的那本。她想起娘说的“要是你爹还在,肯定想让你去私塾读书”,心里有点发酸。
“丫头,这药只够你娘吃三天。”
赵老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显然看出了这小女孩的心思,走到清辞身边,指着药包说:
“三天后怎么办?总不能一直靠采草药、刻树皮写诗换药吧。”
清辞低下头,看着怀里的药包,纸包上印着仁心堂的印记,磨得有些模糊。她想了想,抬头看着赵老儒,小声说:
“赵先生,我……我可以给您抄书抵药钱,您要抄多少都可以,我写字很快的,之前帮张阿婆写家书,她还说我字工整呢。”
赵老儒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:
“不用抵药钱。你若愿抄,就每天抄十页《诗经》,我帮你换后续的药。”
他从袖中拿出支毛笔,递到清辞手里——笔杆被磨得光滑,带着点温热,笔尖有点秃,却收拾得干干净净。他笑着说道:
“别用柳树皮了,糟蹋了好诗句。这支笔给你,是我用了十年的,写起来顺手。”
清辞的指尖刚碰到笔杆,就像触到了什么珍宝,猛地攥紧。
她把毛笔举到眼前,仔细看着笔杆上的纹路,又用反复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木质,连呼吸都放轻了——这是她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毛笔,之前练字都是用芦苇杆,或是捡来的树枝。她小心地把毛笔贴在胸口,隔着粗布襦裙,能感受到笔杆的温度,像揣着个小暖炉。
紧接着,她右手扶着腰,深深鞠了个躬,声音哽咽:
“谢谢先生!我一定会好好抄书,不辜负您的笔!”
她怕眼泪掉在笔杆上,赶紧直起身,用袖子擦了擦眼角。
这时,她的目光突然落在私塾后墙上——有人用墨写了半句诗:
“路漫漫其修远兮”
字迹飘逸,像溪水在纸上流,正是她捡的那片竹简上的句子!
“这是萧先生写的。”
赵老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笑着说:
“萧先生前几天来讲课,说这句子好,就写在墙上了,让学生们照着练。”
清辞心里一动——原来萧先生就是写这半句诗的人!
她想起刚才在仁心堂外看见的萧先生,想起他攥着书箱的样子,突然觉得,萧先生说不定也像赵老儒一样,是个懂她才华的好人。
“赵先生,萧先生……他为什么不去私塾当先生啊?”
清辞小声问。
赵老儒叹了口气,拐杖往地上敲了敲:
“萧先生是个有才华的人,就是太耿直,得罪了权贵,才来咱们这小地方躲着。”
他拍了拍清辞的肩:
“别多问了,快回家给你娘煎药吧,晚了药就凉了,草药也能一起煮煮,帮你娘补补身子。”
清辞点点头,抱着药包和毛笔,往家的方向跑。
溪边的风卷起她的衣角,像只白蝴蝶跟着她飞,手里的毛笔轻轻晃着,笔杆上的温度,暖了她一路。
跑过柳树下时,清辞看见地上有个布包,捡起来打开一看——里面是半卷《楚辞》,扉页上写着个“萧”字,是萧先生的书!他肯定是刚才着急走,不小心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