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现言小说 > 沈清辞 > 第1章血色归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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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意识,是从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中,一点点挣扎着凝聚起来的。

沈清辞最后记得的,是破败冷宫角落里猖獗的霉斑,是窗外呜咽如鬼哭的寒风,是陆明轩那张曾经温润如玉、此刻却扭曲如恶鬼的脸,以及他亲手灌入她喉中那碗滚烫灼辣的毒药。

“清辞,莫要怪我……要怪,就怪你挡了安阳长公主的路,也挡了我的青云路……”

剧烈的绞痛撕裂五脏六腑,鲜血从口鼻中不受控制地涌出,冰冷的死亡触感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。

不甘!怨恨!蚀骨灼心!

她沈清辞,忠烈将门之后,父母为国捐躯,留下赫赫战功和万贯家财,却错信了豺狼!被伪善的姨母柳氏榨干最后一滴价值,被曾海誓山盟的未婚夫陆明轩亲手送上绝路!

若有来生……若有来生!我定要饮其血,啖其肉,让所有负我、欺我、害我之人,永堕阿鼻地狱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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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姐?小姐您醒醒!可是又魇着了?”

一道带着哭腔的、熟悉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响起,带着真切的焦急。

沈清辞猛地睁开双眼,胸腔剧烈起伏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。

入眼并非阴森恐怖的冷宫,而是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帐顶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安神的苏合香气。

她僵硬地转动脖颈,看到一张稚嫩圆润的脸庞,正是她的贴身丫鬟云鬓!只是眼前的云鬓,年纪小了许多,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。

“云……鬓?”她的声音沙哑干涩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
“是奴婢,小姐!”云鬓见她醒来,松了口气,连忙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额头的冷汗,眼圈红红地道:“您又梦魇了,定是前儿个落水受了寒气,还没好利索。柳夫人也真是的,明知您身子弱,还非让您去那水边……”

落水?

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,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脑海。

她挣扎着坐起身,推开锦被,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柚木地板上,踉跄扑到梳妆台前。

昏黄的菱花铜镜里,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艳的脸蛋。眉眼依稀是她的模样,却褪去了前世的憔悴与死气,充满了十五岁少女特有的青涩与饱满。肌肤细腻,吹弹可破,脖颈上更没有那道被陆明轩扼出的淤青指痕!

这不是梦!

她真的回来了!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,父母双亡后,她寄居在姨母柳氏家中的时候!

前世,就是这次落水,让她病了好一阵子,身子骨从此落下了病根,也为后来柳氏以“体弱需静养”为由,一步步夺走她手中权力和嫁妆埋下了伏笔。

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恨意交织在她心头,让她浑身微微发抖。她死死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那尖锐的痛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——这不是梦,这是老天爷给她的第二次机会!

“小姐,您怎么了?快穿上鞋袜,仔细再着了凉!”云鬓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,连忙拿起绣鞋要为她穿上。

沈清辞缓缓转过身,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腾的心绪。再抬眼时,眸中那滔天的恨意与狂喜已被尽数敛去,只余下一片符合她年龄的、带着些许病弱的平静。

“无妨,只是睡迷糊了。”她声音恢复了清软,任由云鬓伺候她穿好鞋袜,坐到镜前。

镜中的少女,眼神却已截然不同。那平静之下,是历经地狱淬炼后的冰冷与清醒。

她看着云鬓灵巧地为她梳理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,心中念头飞转。

现在是嘉佑十七年春,她十五岁。父母已于三年前战死沙场,官家追封厚赏,她带着足以令无数人眼红的嫁妆和家产,被唯一的血亲——姨母柳氏接回府中“照顾”。

柳氏,她母亲庶出的妹妹,惯会做表面功夫。前世就是用那副慈眉善目的假面,骗得她团团转,最后将她啃得骨头都不剩。

而陆明轩,此时应该刚中了举人,正是意气风发,凭借着一张俊脸和甜言蜜语,哄得她一颗真心错付。

好,很好。敌明我暗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

“云鬓,”沈清辞忽然开口,声音轻柔,“我病着的这几日,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么?”

云鬓不疑有他,一边为她簪上一支素雅的珍珠簪子,一边叽叽喳喳地说道:“也没什么大事儿。就是表小姐前儿得了一匹新的杭绸,颜色鲜亮得很,在花园里显摆了半天。还有……听说夫人最近好像在查账,忙得脚不沾地的,库房那边的管事妈妈都挨了好几回训斥了呢。”

查账?

沈清辞眼底闪过一丝冷芒。

柳氏果然迫不及待了。母亲留给她的嫁妆,田庄、铺面、金银古玩,价值连城。柳氏名义上代为保管,实则早就视为囊中之物。开始查账,恐怕就是要一步步将这些东西彻底过户到她自己的名下。

前世的她,此时还沉浸在失去双亲又大病初愈的悲伤脆弱中,对这位“慈爱”的姨母全心信赖,哪里会去想这些?直到后来发现账目亏空巨大,却为时已晚,被她用“经营不善”、“贴补家用”等借口轻易搪塞过去。

这一世,绝不会了。

“姨母持家辛苦,为我操心这么多,真是过意不去。”沈清辞垂下眼睫,遮住眸中的讥讽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歉疚,“等我身子好些了,定要亲自去给姨母请安道谢。”

正说着,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:“小姐,柳夫人身边的珊瑚姐姐来了。”

话音未落,一个穿着体面比寻常小丫鬟好上不少的丫环笑着走了进来,正是柳氏的心腹大丫鬟珊瑚。她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托盘,上面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玉瓷碗。

“表小姐安好。”珊瑚草草行了个礼,脸上堆着笑,眼神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倨傲,“夫人惦记着您的身子,特意让小厨房炖了上好的血燕窝,吩咐奴婢亲眼看着您用下才好。”

又是血燕窝。

沈清辞心中冷笑。前世,柳氏便是用这种“无微不至”的关怀,将她养得“体弱多病”,名贵的补品日日不断,实则多是性寒之物,于她落水后虚不受补的身体有害无益。

“有劳姨母挂心,也辛苦珊瑚姐姐跑一趟。”沈清辞抬起脸,露出一个虚弱而温顺的笑容,并未去接那碗燕窝,反而轻轻咳嗽了两声,“只是我刚起身,没什么胃口,这燕窝……云鬓,你先收起来,我过会儿再用。”

珊瑚脸上的笑容一僵,似乎没料到一向乖巧顺从的表小姐会拒绝。她强调道:“表小姐,夫人吩咐了,要趁热喝效果才好。您身子弱,这补品可不能断。”

沈清辞目光平静地看着她,虽未言语,但那眼神却让珊瑚莫名感到一阵压力。眼前的表小姐,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,具体哪里不同,她又说不上来。

“珊瑚姐姐,”沈清辞声音依旧轻柔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,“姨母的心意我领了。只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,眼下虚不受补,强用了反而不好。待我歇息片刻,自会服用。难道姨母还会怪罪我不成?”

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表达了感谢,又坚持了自己的决定,最后还轻轻将了珊瑚一军。

珊瑚张了张嘴,终究没敢再强逼,只得干笑道:“表小姐说的是,那您千万记得用。夫人还等着奴婢回话,奴婢就先告退了。”

看着珊瑚有些悻悻离去的背影,云鬓小声嘟囔:“小姐,您怎么不喝呀?那么好的燕窝……”

沈清辞没有回答,只是走到窗边,推开支摘窗。春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,庭院中海棠花开得正艳。

她微微眯起眼,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和花朵的生机。

活着,真好。

从这一刻起,她沈清辞,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孤女。那些欠了她的,她将一笔一笔,连本带利地讨回来!

第一个,就从这位“慈祥”的姨母开始吧。

她轻轻开口,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“云鬓,去悄悄请周福掌柜明日巳时初,在后角门外的茶楼一见。记住,务必隐秘,不要让任何人知晓。”

云鬓虽不解,但看着小姐那迥异于往常的、带着一丝冷冽和决绝的侧影,下意识地应道:“是,小姐。”

风暴,已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宅后院里,悄然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