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风带着几分余寒,卷着院角老竹的碎影,落在沈清辞手边的素笺上。她正临着前世父亲留下的字帖,腕间力道刚稳,一笔“剑”字的竖钩收锋时,门外传来丫鬟轻细的脚步声——是云鬓。
“小姐,柳夫人那边遣人来请,说在前厅备了新沏的雨前龙井,邀您过去说话。”云鬓垂着眼,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怯意。自三日前被罚跪雪地,经沈清辞一番提点后,这丫鬟瞧柳氏的眼神里,已多了层藏不住的戒备。
沈清辞放下狼毫,指尖抚过宣纸上墨迹未干的“剑”字,眼底的冷光如被砚台压住,抬眼时已化作几分病后初愈的温软:“知道了,取那件月白襦裙来,再把妆奁里母亲留下的那支玉簪戴上。”
云鬓虽不解,但还是依言转身。她看着铜镜里映出的少女——青丝松松挽成纂儿,簪上羊脂玉在光下泛着润白,衬得本就清艳的眉眼更显温婉。可只有沈清辞自己知道,这副皮囊下,藏着怎样淬过血的心思。方才临帖,不过是借父亲的字迹稳住心神,提醒自己:复仇这盘棋,第一步就得踩准柳氏的七寸。
柳氏的前厅布置得精致,紫檀木桌上摆着汝窑茶具,袅袅烟气里,她正捻着佛珠,见沈清辞进来,立刻放下珠子起身,脸上堆着慈和的笑:“我的儿,可算来了。快坐,看这茶还热着,是你姨父前几日从江南带来的,特意给你留的。”
沈清辞屈膝行礼,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:“劳姨母挂心,侄女身子刚好些,倒让您这般费心。”她顺势坐下,目光掠过桌面,见除了茶具,还放着个锦盒,盒盖半开,露出里面一卷泛黄的纸轴——正是父亲生前最珍爱的那幅《寒江独钓图》。
心尖猛地一缩。前世,柳氏就是以“府中用度紧张,暂借变卖周转”为由,将这幅画拿去换了银子,后来她偶然得知,那画被柳氏转手卖给了古董商,得了足足五百两纹银,全填了她亲生女儿的嫁妆。那时她还懵懂,只当姨母是真有难处,如今想来,那五百两银子,每一两都沾着她沈家的血。
柳氏似是没察觉她的异样,亲手给她斟了杯茶,话锋慢悠悠转开:“清辞啊,你也知道,你姨父这几日总愁眉不展——府里下人多,你那两个表妹又到了该置备首饰的年纪,银子像水似的往外流。”她叹了口气,目光落在锦盒上,带着几分“为难”,“昨日我整理你父亲留下的那些物件,见这幅画倒是精致,想着放着也是蒙尘,不如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故意顿住,眼尾的余光却紧紧盯着沈清辞的反应。在她看来,这丫头刚经历一场病,又孤苦无依,定然不敢违逆自己,只需略施小计,就能把这幅画拿到手——她早已打听好,这画在汴京的古董行里,最少能值四百两。
沈清辞端着茶杯的手微顿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心里却一片冰凉。来了,柳氏果然按捺不住,先对父亲的遗物下手了。她垂下眼,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厉色,声音轻得像风:“姨母是想把画卖了?”
“可不是嘛,”柳氏立刻接话,语气越发“恳切”,“也是没办法的事。你放心,等日后府里宽裕了,姨母再给你寻幅更好的补上。再说,这些死物哪有活人要紧,你在府里住着,总不能让你受委屈不是?”
这番话半真半假,既有卖惨,又有威胁——潜台词是,你吃我的住我的,就得听我的安排。换作前世的沈清辞,怕是早已红着眼点头,可现在,她只觉得胃里翻涌。
她缓缓放下茶杯,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,像是在认真考虑,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,凤眼微微弯着,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:“姨母说的是理,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故意压低声音,“我记得父亲生前说过,这幅画的轴子里,藏着前朝画师的秘纹,懂行的人看了,能多给不少价钱。只是我那时年纪小,没细问究竟是什么秘纹。”
这话一出,柳氏的眼睛瞬间亮了——秘纹?能多卖钱?她强压着心头的激动,装作不在意地问:“哦?还有这说法?你父亲没跟你细说?”
“真没细说,”沈清辞摇摇头,语气里添了几分懊恼,“那时我只想着玩,哪懂这些。后来父亲去了,就更没人提了。”她说着,故意往锦盒那边瞥了一眼,“不过前几日徐妈妈给我收拾东西时,好像提过一嘴,说她娘家侄子在古董行当学徒,见过带秘纹的古画,说是能比寻常价钱翻十倍呢。”
“十倍?!”柳氏失声叫出,又立刻捂住嘴,掩饰般地咳了两声。四百两翻十倍就是四千两!这笔银子足够给她小女儿置办一套体面的嫁妆了!她看向沈清辞的眼神,瞬间从“拿捏孤女”变成了“生怕错过宝贝”,连语气都软了三分:“清辞啊,你看你这记性,早说啊!那徐妈妈的侄子,能不能请他来看看?若是真有秘纹,咱们也能卖个好价钱,你往后的嫁妆也能更丰厚些。”
沈清辞要的就是这句话。她心里冷笑,面上却露出几分“恍然大悟”的模样:“对啊!我怎么没想到!只是徐妈妈会不会觉得麻烦?毕竟她侄子在城西的‘宝珍斋’当差,来回要走不少路。”
“不麻烦不麻烦!”柳氏立刻摆手,生怕沈清辞反悔,“我这就让管家备车,去请徐妈妈的侄子来!你放心,只要他能看出秘纹,赏钱少不了他的!”说着,她就迫不及待地喊门外的管家,声音里的急切藏都藏不住。
沈清辞坐在原地,看着柳氏忙前忙后的背影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。茶已微凉,就像她此刻的心境。徐妈妈的侄子确实在“宝珍斋”当差——但那侄子早就被她通过徐妈妈收买了。所谓的“秘纹”,不过是她前世听古董商闲聊时,偶然记下来的一个噱头,根本不值什么钱。
她要的,就是勾起柳氏的贪念。柳氏这人,最大的弱点就是见钱眼开,只要让她觉得有利可图,就会像闻到腥味的猫,主动扑上来。等她找“行家”确认了“秘纹”的价值,必然会急着脱手,到时候,她再布下下一步棋——让柳氏偷鸡不成蚀把米,不仅卖不出画,还要背上“私卖御赐之物”的嫌疑。
毕竟,她早已让徐妈妈透了口风给“宝珍斋”的掌柜——就说沈家这幅《寒江独钓图》,是先皇赐给沈父的,按律,御赐之物私自变卖,可是大罪。
这时,徐妈妈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走进来,见柳氏正忙着吩咐管家,便朝沈清辞递了个隐晦的眼神。沈清辞微微颔首,示意她一切按计划来。徐妈妈放下点心,走到柳氏身边,恭敬地说:“夫人,老奴这就去告诉侄子,让他赶紧过来。”
“快去快去!”柳氏挥挥手,眼睛还盯着桌上的锦盒,仿佛那不是一幅画,而是一锭锭金灿灿的银子。
徐妈妈退出去时,又与沈清辞交换了一个眼神。沈清辞看着她的背影,心里清楚,这是她复仇路上,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布局。柳氏,你贪了我沈家的嫁妆,害了我一条性命,如今,就先从这幅画开始,一点一点,把你欠我的都讨回来。
前厅里,柳氏还在美滋滋地盘算着四千两银子该怎么花,没注意到沈清辞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。窗外的竹影又被风卷动,落在沈清辞的月白襦裙上,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霜。
这场饵已下好,就等贪鱼上钩。而沈清辞知道,这只是开始——她的复仇,从这一刻起,才算真正踏入了棋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