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王胖子那栋破旧的居民楼里出来，林轩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，又被扔进了火堆里。
脑子里塞满了“灵蚀”、“清除者”、“监察员”这些要命的词，而账户里那三百万的余额，则像一团鬼火，灼烧着他的理智。
这钱，烫手。
回到那间月租八百的出租屋，他一夜没睡。天花板上的霉斑在他眼里，都扭曲成了各种怨灵的脸孔。
他怕了。
不是怕死，而是在王胖子家里，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。
他可能会变成阿乐，用物质和虚假的笑容麻痹自己，直到灵魂彻底空洞。也可能变成那个冷漠女，一个高效、精准、但毫无生气的“工具人”。
他不想变成那样。
天蒙蒙亮的时候，那股熟悉的、仿佛直接扎进大脑皮层的嗡鸣声再次响起。
【任务发布：喂食任务（初级-3）】
【目标节点：地铁二号线与六号线换乘通道】
【时间限制：6小时】
【任务说明：复杂节点，怨灵种类混杂，注意精神防护】
又来了。
林轩看着视野里跳动的猩红文字，心脏猛地一沉。
复杂节点，精神防护。
每一个字眼都预示着这次任务的难度远超之前。
但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慌乱，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。既然躲不掉，那就看清楚。看清楚这鬼地方的每一个细节，看清楚每一个“人”，或许能找到王胖子口中那条活路。
深吸一口气，他穿上外套，走进了黎明前的薄雾里。
一个小时后，他站在了那个熟悉的、贴着“员工专用”标识的铁门前。
这一次，他没有丝毫犹豫，直接推门而入。
阴冷和浓重的腥臭味瞬间将他包裹。这间小仓库比他记忆中更加压抑，墙壁上挂着的那些生了锈的铁链和造型古怪的夹具，在昏暗的灯光下，像极了某种古代刑房。
角落里，那个被称为“哑叔”的老人依旧坐在那儿，像一尊蒙尘的雕像，一动不动。
林轩站定，强迫自己直视那双浑浊得看不见底的眼睛。
他慢慢走过去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
“大叔。”
他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有些突兀。
“你在这里……多久了？”
哑叔毫无反应，仿佛没听见。
林-轩-心-里-一-横，把心底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：“这些……饵料……到底是什么？”
空气凝固了。
哑叔的身体依旧没有动，但他那麻木的脸上，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。
他缓缓抬起手，将桌上的那个黑色铁盒，朝着林轩的方向推了推。动作依旧机械，僵硬，和上次一模一样。
林轩伸出手，准备接过盒子。
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时，哑叔递盒子的手，突然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。
紧接着，林轩感觉到，自己的手背被一个冰凉、干枯的指尖，轻轻地、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。
那一瞬间，林-轩-浑-身-的-汗-毛-都-炸-了-起-来。
他猛地抬头，死死盯住哑叔的眼睛。
哑叔那双死水般的眸子，第一次有了焦点。他的视线快速地扫过林轩的脸，然后落在了林轩被衣袖遮住的左臂上——那个“灵蚀”印记所在的位置。
那道目光，只停留了不到半秒。
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，瞬间刺穿了林轩所有的伪装。
那眼神里有什么？
不是怜悯，也不是恐惧，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。是一种……警告？还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？
没等林轩分辨清楚，那双眼睛里的光就瞬间熄灭了，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。哑叔的手也收了回去，重新抱在胸前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林轩的错觉。
林轩的心脏却在疯狂地跳动。
不是错觉！绝对不是！
他看到了！他肯定知道“灵蚀”！
这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老人，绝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！他被困在这里，但他还保留着一丝人性，一丝清醒！
林轩拿起那个铁盒，入手冰凉。这一次，他没有立刻离开，而是凑近了盒子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直冲天灵盖。
这味道……不再是单纯的血腥，里面混杂着一股腐败的、扭曲的、难以言喻的疯狂气息。这根本不是“食物”，这他妈就是一种精心调配的毒药！
一种让怨灵沉沦，也让饲养员堕落的毒药！
林-轩-猛-地-抬-头，再次看向哑叔，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询问。
但哑叔已经闭上了眼睛，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。
林轩握紧了铁盒，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作痛。他没有再说话，只是对着老人的方向，轻轻点了点头，然后转身离开了仓库。
走出铁门，他靠在冰冷的墙上，大口地喘着气。
哑叔的那个眼神，那下轻触，像一颗种子，在他心里生了根。
这个绝望的深渊里，原来不只有麻木和疯狂，还有无声的警告和挣扎。
……
中央广场站，二号线与六号线的换乘通道。
这里是整座城市交通网络的心脏，即便是在非高峰时段，依旧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列车轰鸣，以及回荡在通道里的空旷脚步声。
这里的怨气比林轩之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浓郁。
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、肉眼难辨的黑色尘埃，那是无数死者残留下的执念和痛苦。
林轩刚走进通道不到五十米，就感觉不对劲了。
他的耳边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。
“……钱……还差多少钱……”
“……为什么不等我……”
“……好挤……别推我……”
那些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，又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。它们很轻，很模糊，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，搅得他心烦意乱。
这就是任务说明里的“精神防护”警告。
林轩咬着舌尖，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。他加快脚步，朝着脑海中地图标示的节点走去。
通道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，错综复杂。头顶的指示牌光线忽明忽暗，上面的字迹都开始变得模糊、扭曲。
“林轩……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。
他脚步一顿，猛地回头。
身后空无一人，只有幽深的、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通道。
可那声音……是大学时和他一起打球的兄弟的声音。他毕业后就回了老家，两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林-轩-下-意-识-地-问-出-了-声。
回答他的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。
他立刻反应过来，这是幻听！
妈的，这些鬼东西开始影响他的心智了！
他不敢再停留，几乎是跑了起来。可越是焦急，那些低语和幻象就越是清晰。他甚至看到通道的墙壁上，浮现出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，无声地对他嘶吼。
终于，他看到了任务节点。
那是一个几条通道交汇的圆形大厅，天花板很高，中间吊着一个巨大的、已经停摆的电子时钟。
几十个形态各异的怨灵在这里游荡，有的在地上爬行，有的漂浮在半空，有的则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。
这里的怨灵，比前两次加起来都多。
林轩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，那些低语变成了刺耳的尖叫，他的视野开始阵阵发黑，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。
他强撑着走到大厅中央，准备投放饵料。
就在他打开铁盒的一瞬间，身后一股阴风袭来！
他的身体因为精神干扰而变得异常迟钝，等他察觉到危险时，已经来不及了！
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惨白的、如同鬼影般的东西，正伸出利爪，抓向他的后心！
完了！
林轩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一道冰冷的光束，毫无征兆地从他侧面射出！
那光不刺眼，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极寒。
光束精准地命中了那个偷袭的鬼影。
“滋啦——”
一声像是烙铁烫在湿肉上的声音响起，那个鬼影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，瞬间被击退，半边身体都化作了黑烟。
整个大厅的怨灵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林轩惊魂未定地转过头。
只见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冷漠女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边。
她手里拿着那张黑色的员工卡，卡片的边缘正散发着淡淡的、冰冷的白光。
她甚至没有看林轩一眼，仿佛他只是空气。
她的目光冷漠地扫过全场，所有被她视线扫过的怨灵，都恐惧地向后退缩，发出了不安的呜咽声。
接着，林轩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。
冷漠女从自己的口袋里，拿出了一整排试管。每一支试管里，都装着不同颜色、不同形态的“饵料”。
她没有像林轩一样，粗暴地把饵料扔出去。
她的动作精准得像是经过千百次计算的机器。
屈指一弹，一支装着绿色液体的试管飞出，落在一个角落。几个浑身长满苔藓的怨灵立刻围了上去，安静地舔舐着。
手腕一抖，几颗红色的、如同宝石般的结晶体，呈扇形散开，分别落在了几个狂暴型怨灵的面前。那些怨灵像是看到了天敌，乖乖地低下头，小心翼翼地啃食起来。
整个过程，安静，快速，冷酷。
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，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。
她不是在“喂养”，她是在进行一次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操作。那些在她面前狂躁不安的怨灵，此刻温顺得像是被驯服的野兽。
林轩呆呆地看着，手里的铁盒都忘了合上。
这就是……资深员工的实力？
这也太强了……
但紧接着，一股更深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。
他看着冷漠女那张毫无表情的脸，看着她那双空洞得看不到任何倒影的眼睛。
这真的是人吗？
她的强大，不是生命蓬勃的强大，而是一种被磨平了所有棱角，被抽离了所有情感后，剩下的、绝对服从于规则的、工具的强大。
在她的世界里，或许只剩下了“任务”和“完成任务”。
林轩感到一阵恐惧。
不是对她力量的恐惧，而是对自己未来的恐惧。如果他一直干下去，是不是总有一天，也会变成她这个样子？变成一个活着的、会呼吸的、但已经死了的工具？
冷漠女完成了投喂，转身就走，自始至终，没有和林轩有任何交流。
直到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通道的拐角，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才飘了过来。
“精神力太弱，别死在这里，浪费资源。”
声音落下，人也消失了。
林轩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，手里握着那个打开的铁盒，久久没有动弹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“灵蚀”的印记，又想起了哑叔那充满复杂意味的眼神。
一个，是无声的警告。
一个，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。
不。
林轩在心里对自己说。
我绝对，不能变成她那样。
钱很重要，活下去更重要。但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变成一具行尸走肉，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？
哑叔……他一定知道些什么。
下一次，下一次我一定要想办法，从他那里撬出点东西来！
林轩的眼神，第一次变得无比坚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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