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历史小说 > 雪落华清宫 > 第1章雪夜逐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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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华清宫的雪落得急,宫灯在檐角晃出昏黄的光晕,映着梨园暖阁里未散的脂粉气。

杨玉棠的广袖刚垂落,鬓边那支鎏金步摇还沾着薄汗,便听得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
陛下。高力士佝偻着背跨进门,玄色宦官服上落了层雪渣,御史台八名谏官联名上疏,说寿王旧妃惑主乱纲,孝道沦丧。他声音压得极低,眼角余光却扫过杨玉棠——她正由侍女捧着金盆净手,葱管似的手指浸在温水中,腕间的翡翠镯子晃出半道绿光。

李玄祯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。

他本倚着檀木软枕,目光还黏在杨玉棠微湿的鬓角,此刻猛地直起腰,龙纹暗金的朝服蹭得锦缎发出沙沙响:胡闹!可话音未落,便瞥见窗外雪地里跪着道清瘦身影——张九龄的绯色官服已被雪水浸透,像团凝固的血,腰间的鱼符在风雪里撞出细碎的响。

杨玉棠的手在水盆里颤了颤。

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白的唇,忽然想起前日在甘露殿,玄宗握着她的手说从此再无人敢提寿王妃三字。

可此刻殿外的雪,比那时冷上三分。

传膳。李玄祯突然开口,声线却比平日沉了半分。

高力士立刻应了,转身时袖中滑出半卷明黄的奏疏——杨玉棠眼尖,恰好看见纲常二字刺进眼底。

她攥紧帕子,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指甲抠出个皱痕。

次日早朝的钟鼓格外刺耳。

杨玉棠在玉华殿等了半日,直到裴柔捧着冷掉的参汤进来时,才听见廊下小宦官议论:张中丞今日可狠了,说陛下纳子妇是乱伦,宗庙都要蒙羞...

住口!裴柔的声音带着抖,瓷碗磕在案上发出脆响。

杨玉棠望着她泛红的耳尖,忽然想起昨夜这丫头收拾妆匣时,指尖在她与寿王当年的定情玉佩上顿了顿——那玉佩早被她收在妆匣最底层,裹着层褪色的锦帕。

太极殿里,李玄祯望着阶下跪了半堂的朝臣。

张九龄的笏板举得笔直,声如寒铁:陛下以仁孝治天下,今纳子妇为妃,礼法何存?附和声浪涌上来,像腊月里的北风灌进龙椅下的镂空雕花。

他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,指节微微发紧——这双手曾勒过韦后的白绫,批过开元盛世的奏疏,如今却要为一个女子,与满朝清流对峙。

神识在眉心翻涌。
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前的朝臣都笼上层半透明的光雾。

张九龄的眉间浮着正气,可眼底血丝像蛛网般爬向眼尾,呼吸急促得连朝服下的衣襟都微微起伏。

李玄祯盯着他喉结滚动的频率——那是刻意压抑情绪的征兆。

洞彻之境告诉他:这老匹夫虽守礼法,却更想借此事重掌谏议大权,压一压杨国忠新起的势头。

退朝时,玉华殿的朱门已被封条糊得严实。

李玄祯捏着裴柔递来的密信,信纸还带着体温,墨迹未干的旧情难断,夜梦常惊八个字刺得他眼疼。

他抬眼看向裴柔,那丫头正绞着帕子,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,喉结上下滚动的模样,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。

神识再次扫过——她的呼吸乱得像漏风的风箱,指尖的颤抖比昨夜更甚。

贱婢!李玄祯将信拍在案上,震得墨汁溅上裴柔的裙角。

他望着她瞬间惨白的脸,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淬了冰:敢藏悖逆之证,拖下去杖责!高力士立刻带人进来,裴柔被架出去时,发簪落在地上,是支素银的,和张九龄府里幕僚夫人常戴的款式一模一样。

杨玉棠是被扶出宫的。

雪片落进她的貂裘领子里,凉得刺骨。

她回头望了眼甘露殿的飞檐,最后那盏宫灯正被风吹得摇晃,像极了那年她在寿王府初见玄宗时,他腰间的夜明珠。

车辇过月华门时,两个小宫女的私语撞进耳朵:裴柔昨夜去了张中丞府......那信,真不是娘娘写的?

六感在耳后炸响。

杨玉棠猛地掀开帘幕,风雪劈头盖脸灌进来,却只看见白茫茫一片。

她攥紧车帘的手在发抖,终究缓缓放下——帝王已动怒,她若此时辩白,只会让那些人更有理由置她于死地。

当夜,沉香阁的炭火烧得噼啪响。

李玄祯盯着铜镜里自己眼角的细纹,手里还攥着那封密信。

墨迹是新的,纸是杨府常用的洒金笺,连字迹都刻意模仿了玉棠的小楷——可他怎会认不出?

她写棠字时,最后一笔总要勾个小弯,这信里的棠却直得像刀。

陛下。高力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杨府回禀,贵妃独坐灯前,未进一食。李玄祯望着窗外越下越急的雪,忽然想起那年在骊山,玉棠第一次跳《霓裳羽衣》,雪落在她发间,他说比梅花还好看。

如今她被逐出宫,他却连句软话都不能说。

备马。他突然开口,换便服。高力士的身影在门外顿了顿,终究应了。

李玄祯扯下龙纹朝服,随手搭在椅背上,玄色便装裹住他微显佝偻的背。

他推开窗,雪片落进衣领,却比心里的火烧得更痛快些。

宫墙深处,陈尚宫的笔在《后宫录》上顿了顿,墨点晕开个小团。

她望着窗外那道隐入风雪的身影,笔尖落下:天宝五年冬十月廿三,帝夜出,未宣诏。

杨府偏院的烛火忽明忽暗。

杨玉棠卸了珠翠,发丝散落在铜镜前,像堆未融的雪。

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,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,由远及近,在雪地里踩出咯吱的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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