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未时,玉华殿的梅香裹着雪粒子漫过廊角。
小娥捧着新制的玫瑰酥往殿里走,绣鞋尖刚蹭到朱漆廊柱,后颈突然泛起一阵麻痒。
她脚步顿住,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——许是前日里替娘娘晒冬衣着了凉?
瓷碟在掌心还剩余温,玫瑰酥的甜香混着廊下积雪的冷冽,她刚要举步,眼前忽地腾起黑雾。
小娥伸手去扶廊柱,指尖却触了个空,整个人歪向雪堆。
瓷碟咔地碎在脚边,玫瑰酥混着雪水,红得像泼翻的胭脂。
小娥!
远处传来洒扫宫女的尖叫。
杨玉棠正对着妆匣整理鬓边的木樨花,听见动静时耳尖一跳——那声惊呼里带着异样的颤音,像被人掐住喉咙挤出来的。
她掀帘而出时,鬓角的金步摇撞得珠串叮当,玄色翟衣下摆扫过积雪,在青石板上拖出半道水痕。
廊下围了七八人,小娥半埋在雪里,右手攥得死紧,指节泛着青白。
杨玉棠蹲下身,用帕子裹住小娥的手慢慢掰开——一枚金钗从指缝滑落,钗头雕着并蒂莲,尾端刻着极小的杨字篆纹,在雪地上泛着冷光。
贵妃娘娘!
禁军校尉王承恩的声音从背后炸响。
杨玉棠转头时,正见他带着四个甲士撞开月洞门,腰间横刀的鞘口还滴着雪水。末将奉太子令查案!他大步上前,靴底碾碎几片碎瓷,方才在小娥枕下搜出半封密信,字迹虽仿边将笔体,格式却与范阳军报如出一辙。
杨玉棠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闻见风里飘来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,像极了那年在尚食局,掌膳女官演示鸩尾草灰时的气息。
她弯腰拾起金钗,指尖刚触到钗身,寒意便顺着血脉往上窜——这钗竟比雪水还凉三分。
黄三娘。她声音稳得像浸了冰,把小娥抬到偏殿,找孙医正来。又转头对王承恩道:王校尉既奉令查案,不妨同本宫一道看现场。
王承恩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盯着杨玉棠手中的金钗,目光在杨字上顿了顿,才挥手让甲士退开。
小娥的寝殿不大,妆台抽屉半开着,绣鞋歪在床脚。
杨玉棠掀开锦被,在床褥夹层摸出半片药渣,凑到鼻端轻嗅——除了安神散的艾草香,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苦。
娘娘。陈尚宫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手里攥着一卷竹简书,掖庭洗衣房的云娘说,昨夜戌时见小娥在梨园角门拾了这钗。她声音压得极低,当时贾午小姐正与谢阿蛮争道,钗子许是那时候掉的。
杨玉棠的瞳孔骤缩。
贾午是杨国忠的嫡女,前日在长生殿外撞着她的车驾,曾当众冷笑娘娘如今连亲戚都不认了。
她捏着药渣的手紧了紧,金钗尾端的杨字硌得掌心生疼——这哪里是金钗,分明是根扎进血肉里的刺。
传郭顺仪来。她对黄三娘道,这药渣里的毒,要查得明明白白。
长生殿里,李玄祯捏着王承恩呈上来的半封密信,烛火在腊月会师潼关几个字上跳了跳,将他的影子撕成碎片。你说这信是在小娥枕下搜的?他声音像磨过刀背,为何不藏在匣里?
偏要放在最显眼处?
王承恩跪在金砖上,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。
他望着殿角李辅国隐在帷幕后的影子,喉结动了动:末将...末将只是奉命行事。
李玄祯眯起眼。
神识洞彻虽已退化,仍能看见王承恩眉心郁结的青气——那是被人以死相胁的惧色。
他突然抬手将密信掷进炭盆,火星子噼啪炸开:去叫大理寺的崔复来。
当夜,沉香阁密室里点着避火烛。
杨玉棠解下外袍,露出月白中衣,将半片药渣铺在檀木案上。
黄三娘递来一截琵琶弦,她捏着弦丝在药渣上轻轻刮磨——嘶,一声极细的摩擦声钻进耳里,像虫蛀木梁。
果然。她眼里闪过锐光,这钗曾被反复刮制药粉,表面抛光是为掩去苦味。她提笔在纸上画出金钗剖面图,在中空处注了可藏毒三个字,明日让崔复拿着这个去查济仁堂。
杜秋娘捧着铜炉凑过来:娘娘,郭顺仪说药里的氰化苦杏仁粉,是宫外济仁堂的方子。
杨玉棠将图纸折成小卷,塞进黄三娘掌心:记住,只给崔复看。她起身走向窗边,雪光透进来,金钗在她掌心里泛着幽蓝。
远处禁军校场传来断续的鼓声,节奏乱得像被人踩碎的棋子——那是在掩人耳目,她知道。
他们要的,是让我在家族和陛下之间选。她对着窗上的冰花低语,呵出的白气模糊了倒影。
松影掩映的偏殿里,陈尚宫蘸着松烟墨在起居注上写道:贵妃持金钗立雪,目若寒星。笔锋一顿,一片雪花坠在纸面,融成个血痕似的水渍。
次日卯时,大理寺评事崔复揣着杨玉棠的图纸踏进济仁堂。
掌柜的见了图纸上的金钗模样,腿一软跪在地上:三日前...有个穿宦官服的爷来买过苦杏仁,说是给宫里做香粉...他抖着手画出那人的模样,眉眼竟与李辅国七分相似。
崔复将画像收进袖中时,听见后堂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——那是有人在算今夜要烧多少账本,好把痕迹全埋进灰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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