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间,已经三十三周了。
小家伙的力度越来越大,总是在肚子里不停地游来游去。父亲端着鸽子汤进来了,他突然很开心地说,“丽丽,我听别人说,‘七活八不活’,现在三十三周,宝宝生出来……大概率能活了。”
我愣住了。这个连我上几年级都记不清的男人,竟然一直数着周数,“医生说宝宝眼睛还在长,在肚子里多待一天,出来就少受一天罪。孩子,你再辛苦几天,咱再保几天胎。”爸爸在我心里总是大大咧咧,什么都不在乎。这一刻,我感受到了他的轻松。
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我也准备好迎接孩子的到来,也到了陈默不得不回来的日子。有一天,我在和陈默打电话,父亲坐在老藤椅上削苹果,突然抬头说:“要是小林忙,生孩子那天回不来就算了,我和你妈在呢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,我把父亲的话转达给陈默。听筒那头沉默了几秒,“怎么能不回?”他突然开口,语气有点刻意的轻松,“孩子出生这么大的事,我肯定要回来。”“他说回来?”他问,眼神里有点期待。我点点头,“其实他回来也没什么用,主要是你心情要好一点。”爸爸小声嘀咕。
一晃就到了三十五周。陈默算得真清楚,年假10天,陪产假15天,刚好25天,凑上五一假期和几个周末,不多不少,能攒个一个半月,像在规划一个项目进度表。“丽丽,我订了下周三的票,35周那天到。”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,“假就这么多,已经极限了。”
脚开始慢慢肿起来,以前总听说孕妇像是猪蹄,这一刻真实地体会到了,每次抬腿都要用胳膊辅助,才能抬起来。
夜里起夜时,我摸着肚子站在窗边。月亮从云里钻出来,清辉落在院子里的柿子树,树影像幅水墨画。三十五周的肚子坠得慌,每走一步都像踩着棉花。陈默算得那么清楚的25天假期,像个悬在半空的沙漏,可肚子里的小家伙会按他的时间表来吗?她像个调皮的小债主,根本不按常理出牌。
转眼到了陈默回来的日子,虽然有很多的委屈,我还是充满了期待。这个男人,是曾在冬夜把我的手揣进毛衣下摆的少年;是曾蹲在图书馆帮我够书的学长;是曾说“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”的新郎。那些记忆像糖渣,虽然化了,甜味却还留在舌尖。
“宝宝快足月了,”我摸着肚子轻声说,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,掌心的薄茧蹭过我的皮肤,像在数那些他缺席的日子,“医生说,她可能会提前来。”
“我知道,”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颤抖,“这次我不走了,陪你等她出来。”
阳光爬过我们交握的手,在肚子上投下一小块光斑。小家伙突然踢了踢那块光斑,力道不大,却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我闭上眼睛,把脸埋在他的肩窝——也许少年会长大,会变,会在生活里磨出棱角,可掌心相贴的温度,总该是真的吧?
也许再等等,等这个小家伙出来,等阳光晒暖了窗台的红糖糕,等我们都忘了那些隔着电话的沉默和算计,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吧?
还是我天真了,当我跟他讲,“医生说胎盘低置,要卧床,每天吐得厉害,有次半夜出血,把爸妈吓坏了,你可得对他们好一点……”话没说完,他突然抬起头,打断我:“我知道你辛苦,你是你爸妈的亲生女儿,他们照顾你是应该的,但我也不容易啊。”他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你以为我在外面很轻松?客户刁难,老板施压,为了这个项目我连续熬了三个通宵,我胡子都白了!”我愣在原地,他的声音越来越响,像在跟谁吵架:“你每个月用的亲密付,房贷车贷都是我在还,这个家难道我没付出吗?”
我们从结婚起就一直AA制,各自打钱到家庭账户,家庭支出从里面一起出。而我还在外面维持着他能够养家事业有成的人设。可怀孕后我工资降低,他口中的“亲密付”,不过是把本该AA的部分,换成了“施舍”的名义。
“可生育不是AA制的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眼泪突然涌上来,“我一个人产检,一个人卧床,一个人吐到胃出血……你说的付出,是你开会时我在医院签手术同意书,还是你升职时我在老家数胎动?”
他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刮过地板,发出刺耳的“刺啦”声。“你非要这么计较吗?”他的眼睛通红,像头被激怒的兽,“我是在为这个家打拼!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看客户脸色?要不是为了让你和孩子过得好点,我用得着这么拼吗?”
“过得好点?”我笑了,眼泪却掉在隆起的肚子上,像颗滚烫的小石子,“我回来之后爸妈照顾我,生活不用花钱,偶尔为孩子囤点东西,我连买罐孕妇奶粉都要算着钱,这就是你说的好点?”
他突然不说话了,只是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。
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,照在他的侧脸上,白衬衫的领口还是歪的,像大学时那个赶早八课的少年。可我知道,那个会把老婆饼揣在怀里捂热的少年,早就死在了他自己画的“奋斗”蓝图里。
他转身走出房间时,没关门,走廊的灯光漏进来,在地上画了道长长的影子。我听见他在客厅打电话,语气温柔得像换了个人:“妈,你别担心,我挺好的……丽丽?她没事,孕妇脾气都这样。”
我摸着肚子里那个拼命踢我的小家伙,突然觉得很冷。原来有些裂痕,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缝合。我以为的幸福,只是我从来不深究,从来不计较,我以为的真爱,根本耐不住考验,耐不过推敲。
“宝宝不怕。”我对着肚子轻声说,指尖贴在胎动最剧烈的地方,感受那小小的生命在反抗,“妈妈错了,不该相信童话的。等你长大,一定要对生活有要求,不要像妈妈一样什么都可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