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声默默瞥了一眼云龙,终是敢怒不敢言的低垂了头。
杨广闻言,眉头狠狠一蹙,冷声道:“朝儿和那小孩也失踪了,此事定非巧合,你们二人即刻便去追查。”
两人受了吩咐,便各自下去准备了。
随着院门被轻轻的带上,杨广仍久久立于原地,他晦暗不明的垂眸,打量着自己的一身白衣,颇为嘲讽的扯了扯嘴角。
其实,他最厌恶白色。
可朝儿喜欢,他本想投其所好,好叫她多看自己几眼。
错了,错到离谱。
他不该将一颗真心捧到她的面前,供她肆意摒弃。
瞧啊,真心根本换不来真心。
他亦不该将选择的权利,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手心里。
他是天地间最强大的魔神啊,他本就该折断她的双翼,囚住她的四肢,蒙住她的双眸,叫她再也不能离开他。
虽在凡间受制于天地转世规则,无法使用术法,但他亦可用凡人的方式让这人世,她最在乎的人间,血流成河。
再多给他一些时日,待处理了那些暗处蹦跶的老鼠就好。
这一世,虽出了些差错,但他既已恢复记忆,便很快会让这一切重新走回正轨。
......
由于节气渐往小暑而去,故而气温已然开始升温,而一天之中的正午时分是为最燥热的。
骄阳愈发似火,已经有些鸣蝉早早的选了高悬于发顶的良木而栖息,三三两两的窸窸窣窣间发出扰人的声响。
小径边上的田亩连畴接陇,放眼望去接连不断,广袤无边。
亩亩田地之间,皆有三两辛勤劳作的农民位于其间。他们的肩上挑驮着日月,掌中播种着乾坤,他们虽清苦贫凡,但坚韧乐观。
他们所求便是,在这乱世得一隅偏安,有残羹填肚,若能活着便为万中之幸了。
一辆平凡破败的牛车在建康城外官道旁的附属道路平缓的行驶着。
牛车铺着厚密的稻草,稻草堆上又盖了层凉席,上面安坐着一位老妇人、一位少妇以及一位孩童。
驾驶牛车的大抵是这家少妇的相公,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、恩爱异常。
在此光照之下,那驾驶牛车的壮硕男子似乎有些吃力,不禁出了层薄汗。
那少妇便跪坐在他身后,极为细心的以左手撑着油纸伞,小心翼翼的为其遮去了烈阳,而她的右手则攥了一帕汗巾,为他拭去不断滚落的汗珠。
“阿缦......你的肤色怎么掉色啊?”
做少妇装扮的许念朝有些为难,慢慢将帕子摊开来仔细端详了几分,随后艰难的将它轻轻翻了个面,土黄色的汗液就这样被掩盖了痕迹。
她心不在焉的想着,若是她此刻有定妆喷雾或是定妆粉就好了。
做男人打扮的阿缦吃力的大喘了一口气,继续艰难的驱使着眼前的老牛。
他们都做了易容,此刻她身上的肌肉都是假的,是为了造出长期做农活的假象,但像这样牢牢的长期绑在身上不啻如酷刑。
他们已经出了建康内城,离逃跑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时辰。
牛车的速度实在太慢,但为了避去杨广的耳目,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。
一路上几人虽都仔细的清除了自己留下过的痕迹,但杨广何其敏锐,他们皆不敢掉以轻心。
许念朝有些心疼的用帕子为阿缦扇了扇风,可惜风力微不足道,并未起到什么作用。
但阿缦到底还是长久练武之人,休息片刻,很快便又调节回了自己的状态。
她开口轻声安慰:“无事的朝儿,我们若是能顺利出了这建康外城......届时海阔天空,天下之大自然任由我们徜徉。”
“你亦不必再担心被拘束,就我们几人......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岂不美哉?”
许念朝的眼眸之中也不禁多了几分向往,但观察到路况,她有些犹豫,最后还是开口问道:“前方是不是快到灵鹫山了?”
小路两边陆陆续续的多了许多贩卖香火的小摊,人流亦增多了不少。
只是离灵鹫山还是有一段距离的,因为若是正真临近山脚下,反倒该是人烟稀少的。
世人对神灵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敬畏,人间的烟火不该飘到这灵鹫山之中。
阿缦点了点头问道:“朝儿,你还想再去一次吗?”
许念朝愈发犹豫,她自然是想去再碰碰运气的,但显然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并不适宜浪费时间与精力。
若她去了,那最坏的可能性就是既碰不到了无圣僧,还会被杨广的追兵逮个正着。
沉默半晌,她缓缓道:“罢了,不去了。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,下次寻着机会再去好了。”
阿缦不懂她为何对灵鹫山如此有执念,只当她是爱那处的风景秀丽,遂然开口安慰道:“朝儿莫要难过,建康城以外好看的景色亦数不胜数,我们今后大可以看个够。”
许念朝也并未解释,只是轻轻回应了一声。
他们又行驶了大概半个时辰,总算是彻底出了建康。
紧紧相连于城外的是一片连绵起伏、高低错落的小山坡,小山坡的高度虽比不得灵鹫山,但亦然是极为可观的。
山坡之间人烟罕至,植被皆茂密葱郁,就连山涧溪流比别处似乎都要清透几分。
此次行动历时三四个时辰,几人都累坏了。
许念祝便冲着许念朝撒娇,问她可否休息片刻再赶路。
许念朝见眼前的小孩累的汗津津的不禁也有些心软,便答应了下来。
他们寻了一处山涧在老妇人的帮助下卸去了身上的装扮,一时间纷纷露出了各自原本的模样。
原来那老妇人模样的人竟是个少年郎,而这少年便是阿缦手底下所带的影卫之一。
这少年名唤常幸,据阿缦所说,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追踪藏匿及变装,武力值虽然一般,但胜在重情重义。
因为上一次任务阿缦救了他,他便欠下了一次人情,故而此次是还人情来着的。
卖糖人的老爷爷亦是他假扮的,他知自己伺候的殿下疑心重,故而还特地抽了半天的空去学习糖人的做法,以及了解所关糖人的渊源。
加上那时的殿下处在极大的欢喜之中,警惕性尚不太高,才险险蒙混过关。
常幸正真的长相是颇为幼态且奶里奶气的,是现世时下人们最偏爱的一类长相。
他的眼眸圆润,中庭稍短,唇畔则小巧翘立,若单看模样,实在不像是什么所谓的冷心冷面的影卫杀手。
卸了装扮的常幸悠闲极了,盘坐于溪边,拘了一捧又一捧水洗着脸。
他任由清凉的山泉流淌过脸颊,时不时便瞥一眼不远处的许念朝,最终开口道:“姐姐的五官生的真是好看,也不知我是否能扮个七八层相像。”
常幸扮作许念朝本也是他们计划中最坏的一环,本用于迷惑追兵的注意力,现在看来一切顺利,目前可能用不上。
许念祝离他最近,当下便不太开心,趁手便撒了一捧水到他的身上,嚷道:“你算哪门子的弟弟,为何要唤朝朝姐姐‘姐姐’?”
常幸自是不会和小鬼头计较,只是任劳任怨的拧了拧湿哒哒的衣襟。
“只是礼貌礼貌罢了......小孩不懂不要插嘴。”
在茂密的叶影掩映下,阳光琐碎而细腻的撒入了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山涧之间,最终恰如其分的尽数散落在了许念朝身上。
溪水潺潺流过,其声响若大大小小的珠玉滚落玉盘的声音,虫鸣声此起彼伏,安逸自得其乐间,交响汇成一番旋律。
那白裙少女翩然于溪涧纵横间,风轻拂而过,世间的光影尘埃似是皆开了灵识,围于她身侧四遭,为她所舞动。
水位极浅,水速亦不快,阿缦便随着她在水中嬉戏,并未进行劝说。
不一会便听闻许念朝欣喜愉悦的声线穿透了光影尘埃,带着轻风的蛊惑,甜的让人只想沉醉:“快看,我抓到了一条鲫鱼!”
那鲫鱼足足有七八寸长,此刻被少女牢牢的抱在怀中,它几番挣扎,即便是甩落了一身的水珠也无果,最后只好装死一般一动也不动了。
许念朝也不嫌弃鱼腥味重,任由鲫鱼与自己紧紧相贴,三下两跃便上了岸,开口询问众人道:“如何?你们是想烤着吃......还是想烤着吃?”
众人沉默。
而后只能各自乖乖的分工去找干柴生火、酢浆草调味,以期望做出一条美味的烤鲫鱼,好叫眼前的少女能吃的满意些。
很快他们就各自回来了,阿缦与常幸抱着柴火,而许念祝则抓着一大把酢浆草。
众人只见溪边的少女正抱着鲫鱼同它谈心,说着些死亡并不可怕之类云云。
那鲫鱼似是听懂了一般,被吓的直翻白眼。
“你们快来!我分辨不出这是雌鱼还是雄鱼。”
许念朝苦恼的托着鲫鱼尾巴,将求助的的视线投在了不远处的三人身上。
常幸笑语盈盈的放下柴火,上前分辨,片刻就摇摇头道:“可惜了,是只雄鱼。”
似乎知道少女要问缘由,他便头头是道的解释了起来:“首先看鱼的体型,雌鱼短圆,雄鱼瘦长。其次看头部,雌鱼肉瘤低欠丰满,雄鱼则高而饱满。”
“最为主要的当属鳃盖,暮春时节正属鲫鱼繁殖期,故而较好分辨,这条鱼鳃盖的形状稍小,若枣核,两端尖,中间大,平而凹......”
“是条雄鱼没错,看来是吃不到鱼籽了。”
阿缦将柴火堆成圈围好,制止了还要讲下去的常幸,吩咐他来生火。
“你倒是显摆上了,还不快些过来,除非你想去处理鱼鳞。”
常幸并不想处理鱼鳞,所以便只好去生火了。
阿缦从腰间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,接过鲫鱼开始处理了起来。
许念朝则蹲在一边,好奇的睁大了双眸,仔细端详着。
“朝朝姐姐,我方才发现不远处有个小径,进去便是一片竹林,说不定竹子里会有竹酒呢......”
许念祝洗完了酢浆草便蹦蹦跳跳的靠近了许念朝,拉了拉她的手,眨眨眼睛希冀道。
“鲫鱼直接吃,可能会腥,用酒处理下会好许多。朝朝姐姐,我们不妨去看看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