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崇南微垂着白色的羽睫,浅金色的神眸之中隐隐可窥见日轮。
每逢日轮转动一周,便昭示着夜幕消逝,光明降世。
亦意味着,新生。
他冷淡而威严的开口,言语之间蕴藏着无限的神袛威压。
“汝引发众神之战,又将世间的至高女神囚困于此,抹去祂的记忆、掩去祂的神格、沉溺祂的神躯,妄想取代祂的神权,强将本属于天地的至高纯净之神据为己有。”
“君晏,吾再问汝一次,汝,不怕天罚吗?”
君晏冷笑出声,不屑道:“你我之间,何必这般冠冕堂皇,令人作呕。你便没有一点私心,一点不想独占昭儿?”
江崇南垂了垂眼睫,遮掩住眼眸中的情绪,悲悯道:“吾是为天境,亦是为了昭儿的人间。”
两位神祇一时之间争执不下,谁也没能论出个长短来。
少女则伫立在原地,纹丝未动。
若不是微风贪恋缱绻的拂过她的发梢、裙尾,几乎要叫人觉得,她是一幅清丽绝美的画卷。
在识海几乎撕裂的痛楚之中,她逐渐想起了什么。
关于腐朽的天境。
关于失格的众神。
关于祂作为南昭之时的决策。
她疲惫的阖上了眼眸,掩藏住了刹那间的神光,重新变回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。
“小白鸠……不,你到底是谁?”
“……你们在聊什么?”
少女看起来脆弱又惊惧,眼眸之中含着泪水,摇摇欲坠。
那夜的梦中,神明之战里陨落的众神皆化作了苍穹之上的银河碎星,不怪这人间的星空愈发深邃迷人。
而身为至高神祗的江崇南,此刻出现在人间……或许,天境真的岌岌可危。
君晏注视着美丽的少女,欣赏着她眼中朦胧的泪光,缓缓开口道:“江崇南,你见到了,无论你如何提示昭儿,她都不会想起什么。或许,她的神识本不想呆在你的天境。”
“昭儿,你还是想不起来吗?”
江崇南转过了神躯,浅金色的眼眸之中溢满担忧。
少年神祇的目光总是这般专注温和,不愧是初时作为白莲所诞生于世间的至纯、至净的至高存在。
许念朝逐渐松懈了神色,无措的摇了摇头道:“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。”
君晏怜悯的望着可怜兮兮的少女,最终在她惧怕到几乎让祂心碎的神情之中败下阵来。
祂摆了摆手,显得有些暴躁。
“江崇南,你先滚,你吓到她了。吾与你承诺,至昭儿结束轮回这期间,吾都不会再挑起天境与魔境的争端,如何?”
但少年魔神显然没有耐心等祂答复,祂挥了挥袖袍,施了一个小小的法术。
一个对人体无害的、只会让受术人失去一晚记忆、做一个美好梦境的法术。
许念朝顷刻间便沉沉睡去,在她即将倒地的一瞬间,君晏瞬移至了少女身后,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,继而拥抱住了她。
君晏满足的喟叹一声,随即不满的对江崇南道:“你怎么还不滚?还想要什么筹码的话,便要你的神官去与我的神官商榷好了。”
“不要再赖在属于南昭的人间,更不要再变成人间愚蠢的白毛鸟,和那些卑劣的眷属一般,只会示弱扮乖勾引昭儿的欢心。”
江崇南笑了笑,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暗色,瞧见这一幕愈发冷漠:“汝还是这般如土匪般掠夺的作风。君晏,只是这世间之事也不是事事皆能如汝所愿的。”
祂也确实不在乎所谓天境的众神存活与否。
祂本就不是众神给祂定义的那番,天地初生时,最为纯粹的善意。
是那些废神们过于愚钝。
白袍的神袛缓缓抬起指尖,祂的眉间似是缀着霜雪,眸中偏偏闪耀着最为炙热却也是最为冰冷的日轮。
随着祂的指尖落下,天边在顷刻之间泛起光辉,宛如湖面上的涟漪一般,层层叠叠萦绕着细碎的光子,光子集聚而成,汇作一束光河,浇落在两人的身上。
本该是世间最纯净温暖的神力,在此刻却显现出一番阴冷的感觉。
江崇南伫立在暗处,淡淡的吐息:“日轮转动,死亡新生。”
“汝曾经虽贵为魔神,但如今……得离开了。”
君晏嫌恶的感受着这束让他作呕的神力,祂皱着眉凝道:“江崇南,吾开的条件已然足够诱人,你莫要不识好歹。”
而在少年魔神怀抱中阖眸假寐的少女,则在二人皆看不见的地方微微蹙起了眉。
她如今虽作为凡人之躯,却也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到身为天境至高的江崇南,力量似乎不太纯净。
或许,这世间的真理,比她想象的还要肮脏污秽许多。
污秽之物竟然连祂也沾上了
“什么狗屁条件,吾不在乎。”
江崇南的双眸倏然间睁开再阖上,刺目的光辉带着极致的炽热与极致冰冷,劈开了天堑,鸿光流转间,亦也隔开了少女与少年。
许念朝不受控制的飞向了祂。
天境唯一的至高神衹。
祂张开一臂,柔和的轻拥住少女,喃喃之中带着些连祂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偏执。
“南昭本就不属于人间那些卑劣的虫子,绝不可能为了某一人而停留……”
而一边的君晏早在少女脱手的顷刻之间,便目呲欲裂。
他猩红着双眸,哑声道:“…你最好把她还给我。”
江崇南漠然的微微颔首,眸色冰冷的凝视着祂,如同在看一滩死物。
“凭如今的汝,还不够格。”
君晏笑了起来,眼瞳红的有些惊人。
“江崇南,你大可以试试,如果,你不想让南昭恨你的话。”
随着祂的话音落下,天边泛起朝阳,黎明即起。
浅金色的光辉柔和的撒在少女的身上,似是在极力唤醒少女,保护此刻虚弱的她。
“恨我又如何呢……”
江崇南笑了起来,目光温和的笼着少女。
白衣的神祗,在那刹那间,似乎一如初生时那般纯净,那般光风霁月。
“昭儿祂……没有那些情绪啊。”
祂一早便发现了少女在假寐,只是祂纵容着她,觉得,即便让如今毫无神力的她听见也无妨。
她既然在那时选择了君晏,选择了人间,便该猜到了如今这番局面。
“君晏,汝要在人间,便该公平一些,不该将汝的魔神之心带来。汝若有本事,便用那些蝼蚁的法子,以那些可笑的战争颠覆属于南昭的人间吧。”
“吾很期待。”
不待君晏回应,少年神祗便挥了挥手,祭出了轮回涅槃镜。
霎时间光芒大胜,一轮有裂痕的水镜显现在了三人之间。
祂一字一句的冷笑道:“既然你毁了南昭的东西,便用你那颗难得一见、赤忱热烈的魔神之心修补吧。”
当魔神之心拥有了爱欲,便如同轮回涅槃镜失去了主人一般,变得不堪一击。
水镜的光芒尽数集聚在了君晏身上,一颗鲜红的心脏从祂的身上飞了出来。
“果真赤忱,还以为魔神之心是黑色的,不想却与凡人之躯无甚区别。”
听到此处的许念朝无法再装作沉睡下去了,她一把抓住了江崇南的衣襟,眼眸中的泪珠潸然而下。
“不要。”
“神仙可知,凡间有句话叫‘破镜不能重圆’。碎镜便是碎镜了,即便修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了。”
“求求你,不要为了一面镜子伤害无辜的人,好吗?”
或许是因为江崇南的轮回之眼与南昭的轮回涅槃镜的一同压制,君晏竟然真的没有反抗之力。
在朦胧的泪光中,许念朝看向蜷缩在地面的少年,倏然间想起了他前些日子踏着她眼底的光晕救她的子民、为她剥橘、为她梳发、为她亲手制灯的模样。
想起笨拙的他,当街为她心无旁骛的做了一幅极丑的糖画,连她的逃离都未曾发觉。
江崇南听见怀中人心碎的声线,当下便止住了动作。
天境至高的少年神祗,为少女微微垂首,弯着腰,柔和的拭去了她面颊边晶莹的泪珠。
“昭儿,我知是你。你没有忘记,对不对?”
许念朝透过浓厚的天地法则,毫无障碍的看见了祂俊逸若塑的面容。
窥见了祂浅金色眼眸之中破碎的情绪。
祂眸中的日轮,极其生动的碎成了一片一片,又宛如花瓣坠落,掩埋在祂的眼底。
她这具身子是凡人之身,本是并无资格直视神明的。
可江崇南允了她,允许身为凡人她,窥见作为神明的祂的脆弱。
她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。
再回过神来时,才意识到,江崇南对她使用了神明的箴言。
而得到回应的少年神明,神色说不上有多愉悦,倒显得有些肃穆。
“昭儿实在任性,断不该与虎谋皮。”
随后祂不再理会少女的求情,只是拥住她的那一臂愈发收紧了些,随后继续延续还未做完的仪式。
长风鼓动祂的神炮,祂的四遭激起滔天气流。
神明此时的声线是她从未听过的冷淡,平静,无悲无喜。
“既如此,昭儿,吾便助你们一臂之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