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,几曾识干戈?
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,最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奏别离歌,垂泪对宫娥。”
作这首词的,乃是千古第一词帝,南唐后主李煜。李煜亡国后,在囚笼中悔恨交加,悲愤欲绝,惟借诗词聊以消愁度日,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名词佳句。
时年建文四年六月,南京紫禁城中,奉天殿内,建文帝朱允炆遥望远方,口中正反复吟诵这首词。
朱允炆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之孙,朱元璋驱除蒙元,建立大明帝国后,加封诸子为各地藩王,以加强边防,藩屏皇室。年迈后,本欲传位长太子朱标,不幸朱标英年早逝,朱元璋痛心不已,为防止诸子在自己龙驭宾天后互相争权夺位,又心伤太子朱标之亡,故此传皇位于朱标之子朱允炆,即惠宗建文帝。
建文帝登基后,为维稳皇帝根基,采纳大臣建议,下令削藩,将自己的藩王叔父或囚禁,或流放,或贬为庶民。建文帝四叔燕王朱棣本就有不臣之心,厉兵秣马,结党营私,豢养死士,秘密培植势力。眼见情势日益急迫,不得已打着“清君侧,靖国难”旗号,下谕将士,誓师抗命,挥师南下,发动政变,史称“靖难之役”。
此役陆陆续续僵持四年,互有胜负。朱允炆战场上优柔寡断,妇人之仁,为避弑叔之名,战阵中竟下令不得杀死朱棣,以致数次错失良机,功败垂成,朱棣多次死里逃生,获得喘息之机。
燕王朱棣却是自小生于战乱之中,刚毅果决,能征善战,战争后期更是节节胜利,现已率军渡过长江,兵临城下,南京城已然唾手可得。
残阳如血,朱允炆站在落日余晖下,细细咀嚼李煜词中深义,感到自己心如滴血,浑身乏力,心神俱疲。此刻他早已没有了宏图远志,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,一幕幕浮现在眼前:幼年时的懵懂无知,丧父后的肝肠寸断,即位后的雄心勃勃,新婚后的意气风发……他虽只二十余岁,却经历了人生的大悲、大喜、大苦、大乐。而如今亡国在即,性命也是难保。往事如烟,回首前尘,只想大梦一场,不再醒来。
“陛下,门外齐指挥使、董指挥使求见。”服侍太监王忠禀报。王忠是朱允炆的贴身太监,已侍奉他多年,十分忠心,也颇得朱允炆信任。
明代的御前侍卫称为锦衣卫,身穿飞鱼服,手持绣春刀,腰系鸾春带,负责保卫皇族,巡查缉捕,刺探情报等差务。
锦衣卫的首领称为指挥使,王忠所说的齐指挥使名叫齐山河,生的魁梧奇伟,一张四方的国字脸,浓眉大眼,身躯凛凛,比常人足高了半个头,似乎浑身都是精力。董指挥使名叫董长恨,长得精干枯瘦,脸颊瘦削,高鼻深目,似是混血人种,只是面容有些憔悴,一脸阴沉执拗之色。两人与沐冰指挥使都只三十余岁,朝夕相处,脾气相投,互为生死之交,已结金兰之义。三位指挥使都是朱允炆的心腹护卫。沐冰沐指挥使眉目清秀,鼻梁高挺,五官端正,因燕王大军不日入城,紫禁城内人心惶惶,他此刻正在奉命保护皇后皇子。
朱允炆听到禀报,从沉思中醒来,缓缓转过身,满目萧索,短短之间,竟似老了十几岁一般。
“宣他们进殿吧”。朱允炆道。
齐山河董长恨进门跪拜,齐声说道:“启禀陛下,马皇后和两位殿下等已准备齐备,由沐头领护送,随时可以撤离。眼下时间紧迫,请陛下早点更衣。”
原来朱棣攻下南京周边,已成包围之势。众文臣武将眼见无力回天,集体劝说建文帝换上百姓衣物,打点行装,兵分三路,皇上一路,皇后皇子一路,众文武百官一路,由锦衣卫护送,趁夜逃离南京城,于扬州府会齐,再定行止。齐山河董长恨武功最高,奉命护卫朱允炆。
此时朱允炆眼见城破在即,已是万念俱灰,仰天道:“朕自即位起,毫无建树。征战四年,只害得百姓流离失所,无家可归。朕愧对天地,愧对祖宗,更有何面目面对天下百姓。你二位速去保护两位皇后皇儿,只要马皇后和两位皇儿能逃出生天,朕便心满意足,虽死无憾。朕誓与紫禁城共存亡,朕意已决,不必多言。”
马皇后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,太祖朱元璋亲册为皇太孙妃。朱允炆即位后,次年册立为皇太后。与朱允炆生有两子,长子朱文奎时年七岁,次子朱文圭两岁。
朱允炆刚说完,马皇后推门进来,跪下哀声道:“陛下千万不可灰心,常言道,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,此刻虽然一时受挫,焉知日后不能卷土重来。陛下若是不肯同行,我们孤儿寡母即使逃出又有何用?陛下若是执意殉国,我和孩儿陪陛下一死便了。”说罢连连叩头,痛哭不已。
齐山河董长恨和太监王忠也是苦苦乞求皇上收回圣命。
朱允炆悲恸欲绝,对马皇后垂泪道:“你我夫妻情义,今日便要断绝。我若逃走,朱棣必定会紧追不舍,到时候大家谁也逃不掉。你速带上两位孩儿,跟着众侍卫远离此地,再也不要回来,好好养育两位孩儿,抚养他们长大成人,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,平安过完一生。昨夜交与你的龙纹玉佩乃咱们朱家家传之物,切勿失却。”说罢再不向马皇后看上一眼,朝天又喃喃自语道: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之家。
马皇后心如刀绞。心里想起昨夜皇上把一块茶杯口大小的玉佩交给自己,郑重告诫说:“皇后,这块玉佩关乎我朱家一个大宝藏秘密,非同小可,你要牢牢谨记。元兵侵占我中原百年,搜刮了无数稀世奇珍,太祖皇帝大败元兵,又从元朝的高官贵族手中缴获了无数的奇珍异宝,这些宝物被太祖皇帝藏在一处隐秘之地,召集天下能工巧匠,把这个地方绘制了一个藏宝图,嵌入了此玉佩之中。太祖皇帝驾崩前,把玉佩传给了我,我现在再把这块玉交给你,等咱们两个孩儿长大后,看哪个孩儿有出息,待时机成熟,便传给他。切记切记。”
马皇后接过玉佩,见那玉佩边缘处有一根红细绳拴着,整块玉成脂白色,澄澈通透,浑圆光滑,晶莹温润,玉心处隐隐约约有些线条,两面各雕刻着一条精致的飞龙,首尾呼应,栩栩如生,除此也无什么特别之处,但想皇上如此郑重其事,非同儿戏,当晚便贴身放入怀中,妥善收藏。心里还不明白为何皇上不亲手传给儿子,此时听闻皇上竟执意以身殉难,不禁大吃一惊,心里浑浑噩噩,慌乱不堪,一时没了主意。
过得片刻,马皇后心想:我如此深爱你,你若以身殉死,我难道还能独活吗。我才不管你的什么江山社稷,军国大计,你是皇帝也罢,是乞丐也罢,你都是我的丈夫。你已然下定决心,我再苦求也是无用。既如此,我再去看一眼两个孩儿,留下玉佩,回来和你同赴黄泉便是。不管在阴间做鬼,或是来世为人,我还是要做你的妻子。”念及此,便对朱允炆道:陛下保重,妾身去了。”说完哭着跑出奉天殿。
她回到坤宁宫,坤宁宫是皇后的住所,因事态紧急,两位皇子和十数名锦衣卫都静等在坤宁宫院外,听候命令。
马皇后来到众人面前,双手抱起两个孩儿,亲一下朱文奎,又亲一下朱文圭,心中更是万千不舍,实不知是爱丈夫多一些,还是爱孩子多一些。
朱文奎望着流泪的母亲,不解的问到:“母后,你怎么哭了,谁惹你不开心了?”说着用小手替母后抹去眼泪。
马皇后调整一下心绪,从怀里掏出那块龙纹玉佩,轻轻戴在朱文奎脖颈里,强颜笑道:“娘没有哭,适才眼里不小心吹进沙子了。孩儿,你一会儿和弟弟跟着各位叔叔走,一定要乖,千万别哭闹,你长大了要和弟弟相亲和睦,互爱互助,照顾好弟弟,一定牢牢谨记为娘的话,听见了吗?”
说完又亲亲朱文奎的小脸蛋,对朱文奎贴耳细声道:“孩儿,这块玉佩之中嵌入了一张咱们朱家的藏宝图,一定记得妥善收藏,切记切记!”
朱文奎一怔,点点头,双手抱着马皇后的腰身撒娇道:“不嘛,不嘛,我不跟着叔叔,我要跟着母后。”
马皇后泪水直在眼眶打转,心里念念不舍。但她毕竟身为皇后,突然一狠心,硬起心肠,把孩子交到沐冰指挥使手上,对众锦衣卫敛衽拜道:“两个孩儿就拜托各位了。”
她知道沐冰对皇上和自己忠心耿耿,多余的话也不必交代。遇到敌人,他拼了性命也会先救自己孩子。此劫能不能生还,就看孩子的造化了。若是能顺利逃出去,沐冰指挥使自会抚养孩子长大成人。
众锦衣卫见皇后竟向他们施礼,心中大惊,忙跪倒在地,齐声道:“陛下和皇后娘娘对属下恩重如山,皇后请放心,属下誓死保卫皇后娘娘和两位殿下的安全。”
马皇后道:“望各位谨记今日誓言。皇上口谕,各位立即出发,我和皇上另有安排。”说罢便转身回到奉天殿。
沐冰不知皇后为何突然改变主意,不与自己同行,但既有圣谕,只有听令。他见皇后如此看中自己,亲手把两位皇子托付给他,心想:纵使自己和属下全都性命不在,也要保护两位皇子周全。
沐冰心细如发,轻轻给二皇子朱文圭闻了一口迷香,让其沉沉睡去。二殿下年龄幼小,现在城外到处都是敌人,若不如此,在躲避敌人时,二殿下哭闹起来,可是功亏一篑。那迷香只是让人昏昏而睡,并无他害。虽然如此,此举甚是无礼,但情势所迫,也只得从权。
至于朱文奎虽只七岁,已甚为懂事,却不必如此。沐冰将朱文圭抱给一名亲信,自己左手抱着朱文奎,率领众人朝奉天殿拜了三拜,轻装简行,朝外走去。
众人走出坤宁宫,来到紫禁城外。当时南京外城有通济门、太平门、朝阳门、金川门、清凉门等众多门户。沐冰心里暗想:“朝阳门直通太祖皇陵,燕王起兵,名不正言不顺,做贼心虚,必不敢攻打此门。此处兵力必定薄弱。从朝阳门逃出,胜算较大。此时天色已晚,夜色慢慢笼罩下来,街道上一个老百姓都没有,家家关门闭户。大家都知道燕王随时可能打进城,谁也不敢出门,以免打起仗来殃及池鱼。
一行人向朝阳门奔去,刚走出二十余里,忽见前方一大队人马点着火把,横冲直撞的朝紫禁城方向行进。看对方的服色旌旗,却是燕王的士兵。
沐冰心里大惊:“城中尚有十数万精兵,难道燕王这么快就打进城了?”来不及细想,忙招手属下闪入一面村舍砖墙之后,隐伏起来。南京城里大街小巷纵横交错,民房极多,此时天色已黑,众人都是习练有素,藏身较为容易。
待那队人马将要转过墙角,沐冰使个眼色,下属领会,轻轻一跃,跳到最后一名敌兵身后,左手迅速捂住他口鼻,右手点住他穴道,令他动弹不得,随即將之提到沐冰身前,竟没发出半点声息,敌人也没发觉。这干人都是朱允炆千挑万选的高手,对付一个普通士兵自是绰绰有余。
沐冰伸指点开那名小兵穴道,随即右手掐住他脖子,只要他敢叫嚷,立毙其当场。接着向那小兵问到:“你可是燕王的士兵?你们是如何进的城的?”
那小兵糊里糊涂就被捉了过来,还不明白发生何事,迷迷糊糊的道:“守军开门投降,大家就进来了啊!”
沐冰一听,倒吸一口凉气,没想到守城大将如此厚颜无耻,卑鄙至极,为保性命竟然向敌人献城投降。他心里忐忑不安,既震惊燕王的兵行神速,复又担忧皇上皇后的安危,两位皇子能不能平安的送出城去,也是殊无把握。
过得片刻,沐冰内心稍定,暗自寻思:“城中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,为今之计是越早出城越好,待到大军入城,敌人定会封闭城门,挨家挨户盘查,到那时更难逃脱。燕军既已入城,此时城门口必有重兵把守,怎么出城却颇费周折。”
沉思片刻,忽思一计,他命手下找来几根胳膊粗细的长木棍和几张毡布,没多久便做成了两副担架。他想伪装成敌兵受伤模样,抬担架趁乱混出城去。江南多雨,穷人家住不起瓦房,多以毛毡布,棉麻布等材料盖在屋顶防雨,是以房顶毡布极多。
他心中盘算已定,对那小兵喉咙一捏,那小兵哼也没哼,立即毙命。他倒不是一味的残忍好杀,只是自己身负重担,干系重大,若是以后让这小兵逃出去,暴露了他们行踪,那便其患无穷,是以施以辣手,以绝后患。
此过刚才一折腾,城中敌兵已是越来越多,有的士兵便闯入民宅大肆抢掠,街上人马嘈杂,乱成一团,沐冰藏身的院子墙外不时听到有士兵走动。沐冰悄声对属下道:“你们各自去挟持一人,换上他们衣服,咱们好混出城去,切不可让人发觉。”属下会意,领命而去,只剩下沐冰和怀抱二皇子朱文圭的那名锦衣卫。朱文圭睡得正香,星光照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,只见他嘴角挂着弯弯的笑容,似是做着美梦。
沐冰轻轻放下怀中的大皇子朱文奎,对他磕头拜道:“殿下,一会我装成受了重伤的样子,躺在担架上,你便躲在我的臂弯之下,切勿发出声音,明白吗?”朱文奎道:“只是不知父皇母后撤出去了没有,他们若是遇难,我也不愿独活。”他小小年龄,竟是不惧生死。
沐冰心想不愧是皇子,勇气非凡,这么小就比大部分贪生怕死的小人强多了。忙回道:“殿下请放宽心,齐董二人聪明机警,武功高强,有二位头领在,必保皇上皇后无恙。”朱文奎点点头。
说话间,下属已经陆续回来,有带一件敌衣的,有带两件的,各人换上衣服,藏好兵器。觑得墙外没人,一名锦衣卫扭断院子的门锁。
沐冰和朱文奎躺在第一面担架上,一名锦衣卫抱着朱文圭躺在第二面担架上,身上盖上两层麻布,撒满了血,装着受了重伤的样子,由余人抬着,大摇大摆的朝城门进发。众人均知切不可露出慌乱模样,越是紧张,越容易露出破绽,越是满不在乎,反而装得越像。果然路上接连碰上几批敌兵,都忙着入室抢劫,强抢民女,骚扰百姓,谁都顾不得向他们瞧上一眼。
行了半个多时辰,已来到朝阳门门前,果然燕军已经占领了城门,由数百名士兵把守,火把照的白昼相似,来往盘查。城门一侧整整齐齐站满了燕王的士兵,黑压压的一大片,不计其数。他们纹丝不动,只偶尔听见呼呼风声夹杂着马嘶声。
沐冰瞧见这等声势,却也不禁悚然心惊。双手都是冷汗,心跳急速。他知道燕王向来心狠手辣,二位殿下若是落到燕王手里,势必无幸。他本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,此刻却默默祷告上苍保佑二位殿下平安顺利逃脱,自己就是身受千刀万剐,也在所不辞。
原来沐冰自幼家贫,父母早逝,他一人流落江湖,有一次无意中救了一名老者,老者自称是一位江湖游侠,感念沐冰救命之恩,传授了他三年武艺,之后飘然而去。沐冰不分昼夜埋头苦练,自觉武功大成后,入宫当了了御林军。
沐冰刚进宫时不懂礼仪,有一次触犯了太祖皇帝。太祖皇帝大怒要杀沐冰,多亏朱允炆求情才饶了一命。后来他做了朱允炆贴身侍卫。朱允炆对他照顾有加,时常赏赐,他自己也是谨小慎微,勤勤恳恳,慢慢升到了锦衣卫指挥使,成了朱允炆心腹。他心下时时寻思:陛下对自己恩重如山,自己一腔热血定要报答皇上知遇之恩!
沐冰心里正嘀咕着祈求上天保佑,一个士兵喝道:“站住,干什么的?”
沐冰一手下答到:“我们在城里中了埋伏,有两位弟兄受了重伤。现在抬往军营救治。”
他这番话原本甚是简约粗陋,颇多破绽,那小兵听了却并未怀疑。
原来南京外城守将投降后,朱棣还驻龙江驿,并下令围而不攻。何谓“围而不攻?”就是下令诸将把南京城团团围住,一只鸟儿也别想飞出去,却不能一鼓作气攻入紫禁城。只派了数批小股探子兵入城侦查。其余大军则驻扎城外等候消息。
他倒不是有什么慈悲之心,放朱允炆一条生路。朱棣起兵之初,打着“清君侧”旗号奉天靖难,此时大事已定,却如何面对建文帝朱允炆?朱允炆虽兵败如山倒,但毕竟是天下正统,太祖皇帝亲命的大明皇帝。假如强行上位,难堵天下官兵百姓悠悠众口。朱棣围而不攻,就是给朱允炆施压,让他自绝或主动退位让贤,则他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皇位。朱棣的权谋心计可见一斑。
南京城作为六朝古都,虎踞龙盘,自古便繁华锦绣、处处笙歌,太祖皇帝惨淡经营多年,实时当时第一富庶之地,探子兵小股进城,但见红墙黛瓦,绿蔓纱窗,又听说这里美女如云,看见有钱的的人家,少不了一番抢劫掳掠,却被城里的仁人志士、普通百姓打残打伤,已经抬出去好几批伤兵。
这些伤兵出来自不敢说是骚扰百姓被打,只说中了敌人埋伏,那守城士兵以为沐冰等人也是中伏受伤,丝毫没有怀疑沐冰等人身份,便开城放行。
沐冰等人暗自侥幸,心里长叹一口气。不料刚到城门中央,忽然听见担架里传来婴儿哭声。原来经过这许久的颠簸,好巧不巧,朱文圭恰在这时候睡醒了,他两岁的婴孩懂得什么,睁开双眼满眼漆黑,心里害怕,便哇哇哇地大哭了起来。
沐冰大惊,心里暗叫:不好。此时间不容发,哪容得多想。左手搂住朱文奎,右手抽出藏在担架里的绣春刀,跳起身来,便向挨的最近的士兵身上劈去,同时口里大喊:“弟兄们往外冲!”
众锦衣卫眼见机关败露,不待沐冰吩咐,纷纷抽出藏身兵器,乒乒乓乓的与燕兵打了起来。
那些把守城门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,一个小队长叫到:“有奸细,有奸细,快关城门,快关城门。”
沐冰挥手一刀,划向这名叫嚷的士兵,只见寒光一闪,那士兵脖颈出呼呼喷出鲜血,立即毙命。接着一个箭步抢到门前,背身靠后,护住一扇大铁门不让关闭,单手持刀,左闪右避,砰砰砰三声,架开了三柄刺来的长矛,接着斜向上一挑,挨的最近的两个小兵胸膛中刀,倒了下去。
这时围在周边的士兵越来越多,敌人中也有不少好手,沐冰渐渐抵敌不住。抽眼向属下瞧时,却被一众敌人阻住视线,看不清楚。只约摸看见众弟兄或两人或三人,被分割开来,都在舍生忘死的相斗,混乱中也不知二殿下生死如何。他急得大叫:“二殿下怎么样了,众兄弟们聚在一起往外冲!”说话间猛的一刺,劲势凌厉,扎死一名士兵。
一名锦衣卫叫道:“二殿下暂时没事,沐大哥快走,再耽搁谁也跑不掉。只要皇上和大殿下平安无事,燕王投鼠忌器,必不敢加害二殿下,沐大哥保全性命,将来好为众弟兄报仇雪恨!”
沐冰虽知他所说不错,但救不出二殿下,众兄弟身处险地,他也不愿独自逃生。若不速去,大殿下势必落入敌手,自己死不足惜,岂不辜负皇后再三嘱托之意!只是此时城内城外都是敌人,想要逃脱又谈何容易。
沐冰正迟疑间,突觉呼吸不畅,有一股疾风袭来,压住胸口,便如身子突然没入深水中,一时喘不过气来。
他凝神瞧去,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秃头老者正发掌向他劈来,端凝如山,掌力雄浑。沐冰心中大奇,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位高手,功力如此深厚。不敢怠慢,匆忙中不及收刀,只得握刀成拳,真气贯于右臂,以单手硬接了他这一掌。
拳掌相交,只听砰的一声,便如两块巨石相撞,那老者噔噔噔后退了三步,消去了来劲。沐冰借助身后铁门之力,并未退却,却觉全身气血翻涌,难受之极,喉咙一甜,噗的一下,喷出一口鲜血。
沐冰左手抱着朱文奎,行动不便,又酣战良久,内力已有些不继,此番对掌,沐冰输了一筹。他心里明白,那老者功力深厚,即便自己在神完气足之时,也未必是老者的对手。这等武功高强之人,必不是燕王军队里的士兵,怎么会成为燕军的同伙,他却从何而来?
沐冰所料不错,那老者并非官兵,乃渤海派的掌门人牛加刚,因他名字中有个“刚”字,江湖上朋友见他脸总是红红的,却又粗壮结实,力大无穷,给他取了个外号“红脸金刚”,是朱棣花重金聘请而来。
朱棣深谋远虑,他深知朱允炆身边的大内高手不少,起兵时便网络了不少各门各派的的江湖好手前来助阵。牛加刚在军营处遥见这边起了争斗,这便过来擒拿,和沐冰对了一掌,察觉对方功力尚较自己为浅,又听对方称呼殿下,心知必是建文帝朱允炆之子,若是生擒活捉住对方,岂不大功一件。当下深吸一口气,运气全身,又一步一步向沐冰走来!
沐冰心知自己身受内伤,在重重围堵之下,决然逃不出去,深沐皇恩,唯有以死相报。他既抱必死之心,反而平静下来,内力贯注全身,只盼与敌人同归于尽。
便在此时,突然间蹄声如雷,由远及近,越来越响,一彪人马疾驰而来,奔到近处,只见二十余骑乘客全身紧身黑衣,蒙的严严实实,头上戴了头套,只露出一双双细长眼睛,射出冰冷狠戾的目光。
众人均不知这一对人马的来历,一时停止相斗。牛家刚上前抱拳道:“敢问众兄弟可是燕王派过来的吗?”为首的黑衣人只嘿嘿冷笑,并不回答。他向众人扫了一圈,看到了沐冰怀中的朱文奎,露出惊喜之色。纵马欺近身来,便要抢夺朱文奎。沐冰大叫:“干什么,阁下是谁?”一边说一边伸手挡格。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,也就没有出招伤人,只是出手阻挡,不让他靠近朱文奎便罢。
哪知那黑衣人武功极高,更不下马,反手便拿沐冰手腕,速度快捷无比。
沐冰以刀为剑,点向那人胸口,攻敌之不得不救,即使黑衣人拿住沐冰手腕,沐冰手中绣春刀还是能刺伤对方。不料那衣人艺高胆大,不闪不避,伸指一弹,已弹中沐冰手腕外关穴。沐冰手背如电击一般,手掌把持不住,当啷一声,绣春刀掉落地上。
沐冰心下大骇,他伸指一弹之功,竟有如此之力,幸亏之前沐冰真气布满全身,否则这一弹之下,右手只怕当场废去。黑衣人一招得手,更不停留,趁着沐冰一愣神之际,抓住他胸口,封了膻中穴,將沐冰和朱文奎提上马来。
牛加刚适才不知众黑衣人何方来历,也就没加阻拦。不想他武功如此高深,只三两下便擒住了沐冰。对方胆大至极,公然抢夺朱文奎,更是丝毫没把他和几百官兵放在眼里。
念及此,牛家刚气愤异常,下令众官兵团团围住黑衣人,接着走上前去,喝道:“不知众位朋友是何方神圣,一声不响便要抢人,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!还不留下人来!”说话时潜运内功,左手运气朝那人小腹拍去,教训一下这个无礼的黑衣人,也不顾对方是何身份,便是将其立毙当场也顾不得了。
他这一掌叫做“惊涛拍岸”,力大无穷,是他在海边看见波涛汹涌,日日拍打海滩后,潜心思索后所创。这掌法只此一招,也没其他花样,只靠深厚内力取胜!
他左手攻敌,右手却抓向朱文奎。只要夺下朱文奎,沐冰能不能擒住无足轻重。他也已瞧出此人武功极高,因此全神贯注,丝毫不敢大意。
那黑衣人冷笑一声,有心试试他的功夫,当下伸出右掌使了七成功力,和牛加刚左掌一对,双掌相交,两人纹丝不动,竟是旗鼓相当,不分轩轾。
蓦地寒光一闪,黑衣人左手中已多了一把陵劲淬砺的短刀。却听牛加刚大叫一声,仰面倒地。众人看去,只见他右腕齐掌而断,掌腕处鲜血狂喷,一只手跌在不远处,不知如何给削了下来。
沐冰穴道被点,身体动弹不得,却是瞧的清楚,在这电光石火间,黑衣人左手入怀,抽刀断腕一气呵成,这手功夫委实可怖可畏,只是未免有些阴狠毒辣,让对手死不死,活难活的痛苦难挨,还不如一刀将其杀之干净。
官兵们眼见牛加刚受伤倒地,纷纷鼓噪起来,四下里喊声大作,一起攻了上来。众黑衣人抽出长刀,骑着马来回冲撞,杀人如砍瓜切菜。此时月明星稀,火把照的众人忽明忽暗,有时鲜血喷在脸上,更是显得狰狞可怖!黑衣人毫不手软,照着士兵脑袋横劈竖砍,不一会儿便血流满地,尸积如山。
燕军士兵们都是身经百战,这时杀红了眼,死伤虽多,毫不退却,如潮水般一股股涌上,喊杀声震天动地!正在此时,远处轰隆隆轰隆隆之声传来,原来是燕军眼看这边战事不利,派出骑兵接应。为首的黑衣人打个呼哨,一挥手,指挥众黑衣人夺路而出。
黑衣人骑着骏马,武功又高,众士兵虽然勇猛,却如何阻拦的住,一下子就给冲开口子,向东疾驰而去,朱文奎和沐冰皆被掳走!沐冰的下属锦衣卫冲不出去,力战不屈,杀伤数十人后,全部战死,无一人生还,唯有朱文圭在混乱中被一个锦衣卫护在身下,捡得一条性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