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听董长恨续道：“朱元璋杀我全家，灭我满门，你们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，这些年，我多无助，常常失声痛哭，我感觉我自己随时都会撑不住死去，我每天都不确定能不能看到天明的太阳。
我夜夜都会做噩梦，梦到那天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情景，官兵们冲进门来，不分青红皂白，挥刀乱砍，众亲朋好友还没反应过来，便有许多人被砍倒在地，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一刀被劈下了脑袋，不一会儿母亲也倒在了血泊里，哀痛惨叫，我的姊姊，妹妹，叔叔，伯伯一个个地倒下，官兵们一边杀着人，一边又点起了火，烧了我的家。
我当时吓得懵了，全身冷汗直流，僵住不动，两腿都酸软了，眼看有个士兵挥刀砍向我儿子，我身上突然来了力量，冲过去拿起一个板凳，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打翻，抱起儿子拼命地往后门跑，他们哪能轻易放我走，十几个官兵持刀追来，幸亏这时路旁突然跳出来一个浑身破烂的老乞丐，挡住了官兵。那老丐武艺超群，几下就把追来的官兵打倒在地，把我救了出来。”
“我原本有个和美的家庭，却让朱元璋害得我家破人亡。我恨得咬牙切齿，回头望着家里的熊熊大火，我在心里暗暗立誓：‘但教不死，我定将朱家男女老幼，杀个鸡犬不留！’”
“后来我被那个老丐安放在栖霞山一个山洞，他就要离开，我知道他是个武林高手，便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，求他授我武艺，他看我可怜，便留了下来，答允传我武功。
那老丐原来是明教的一位长老，因朱元璋大肆残杀明教教徒，他便化妆成一名乞丐，在南京城打探朝廷消息，适逢路过，物伤其类，人同此心，眼见官兵残杀无辜，心有不忿，才出手将我救了出来。
我把儿子寄养在山下一个农家，便日夜不停的苦练武艺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，就是复仇。那个老丐看我如此，知道无可劝解，只是摇头叹息。
这样过得一年，我便把老丐的武功招式学的差不多了，只要勤加苦练，自会功力日深。老丐教完我伏虎拳法的最后一招，就要和我辞别，我跪下感谢，磕完头，趁他不注意，一刀插进了老丐的心窝。那老丐毫无反应的余裕，便已毙命。”
齐山河啊的一声，没想到董长恨如此惨无人道，江湖上忘恩负义的宵小多了，但杀害救命恩人，残害恩师的却也闻所未闻。忍不住出口怒斥道：“你这人狼子野心，那老丐救你性命。又传你武功，你却恩将仇报，将他杀害，你还是人么。”
董长恨哼了一声，冷冷的道：“我为了复仇，什么也顾不得了，我怕他以后泄露了我的机密，只有杀人灭口。我杀了他以后，给他挖了处墓穴，埋在荒山，又恭恭敬敬的给他磕了三个响头，也算是对得住他了。”
道衍道：“阿弥陀佛，施主为了复仇，想必是无所不用其极了，当年洪武帝为了报复蒲寿庚一族，确实牵连了不少无辜。但施主频频用计，假传密信，令许多南军将士和北军将士枉死，是否太过？”
董长恨打个哈哈，说道：“匹夫无不报之仇，况且是这种灭族满门的深仇大恨！不过大师居然也会可怜无辜，令人发笑！若不是大师唆使朱棣起兵造反，挑起战乱，又哪有今日之事？大师乃是源头，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。我目的就是想让你们南军北军互相残杀，耗尽朱家国力，最好是逼得天下百姓起兵造反，推翻朱家王朝，方才趁我心意！”
道衍无言可对，连宣佛号。
朱允炆道：“董长恨，你家遭遇不幸，便不顾一切的报复。但是自古以来，皇帝便操生杀大权。有道是‘君叫臣死，臣不死不忠，’太祖皇帝因何杀你全家，想必你也知道缘由。若不是你的祖上蒲寿庚投敌叛国，太祖皇帝又怎会针对你们蒲家！你心怀不忿，那当年崖山的十万英灵又去找谁说理去？”
董长恨冷笑道：“怨不得天下人人都想做皇帝，一做皇帝，便手操天下人生杀大权。当年大宋气数已尽，蒙古统治中原已然势不可挡，我先祖弃宋投元，也不过是大势所趋，更是为了整个泉州城的百姓，若不投降，蒙古攻破泉州，势必屠城，那样死的人会更多，又有何用？至于杀人，你皇爷爷朱元璋在位期间，杀的人数不胜数，远超十万之巨吧！”
朱允炆道：“‘人生自古谁无死，留取丹心照汗青’。遇到挫折，便即向敌人卑躬屈膝，那还有什么做人的气节！自古忠臣方受万世景仰，关公，岳飞，文天祥，陆秀夫等英雄哪个不是青史留名，千古流芳，至于投降叛国，不过是个遗臭万年的卖国贼罢了。”
董长恨冷冷道：“多说无益，自古强者为王，历朝历代，哪朝的史书不是由胜利者书写？你去问问朱棣，将来会把自己说成是反贼吗？”
齐山河回忆起与董长恨的结交过往，忽然说道：“你与我缔交，是为了靠近我好混进皇宫了？”
董长恨道：“正是。我当时葬好我师傅之后，下得山来，找了家客栈住下，一边练武功，一边想办法报仇，这样度过了两年，毫无所获。
我心想朱元璋身边侍卫高手如云，若不混进他身旁，便想见他一面也是千难万难，如何能报得了仇，我有心混进宫里，却苦无门路。后来打听得你是皇上眼前的红人，又重感情，我便安排人给你下了迷药，在你危急时刻现身，为了做戏做的像样，又自己在身上砍了几刀，假装为了救你身负重伤。这样一来，你非得把我当做救命恩人不可。养好伤后，我又有心和你结交，慢慢透露出我也想进宫效力的意愿，这才得你引荐入宫。”
齐山河细细回想一遍相识的经过，事实确实如此！不由得怒道：“你这斯没想到心计这么深，什么无耻下流之事都能做的出来，我还把你当做亲兄弟看待，真是瞎了眼了。”
董长恨长叹一口气，说道：“大哥，你待我确实很好，亲如骨肉。你不是瞎了眼睛，你是重情重义，如果不是身负血海深仇，我是不想欺瞒你的。回想一下，自从我家被残害以后，和你在一起喝酒谈笑，纵论江湖那段时光是我最快活的日子。”
齐山河说道：“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些。”
董长恨似是陷入了回忆，喃喃道：“我记得的，我记得的……”正说着，董长恨突然抱头痛哭了起来，只听他声泪俱下的说道：“齐大哥，你待我这么好，可是我狼心狗肺，还有一件事，我万分的对你不起，我不是人，我是畜生，可是当时我控制不住啊，我控制不住啊……”
齐山河见他突然悔恨，不知何故，竟然哭的这么伤心，心里很是奇怪，他话中之意，不是报仇之事，却和自己有关，忙问道：“你有什么事对不住我了？”
董长恨站起身，抹掉眼泪，说道：“我不会说的，我是为你好，知道了对你，对嫂子都是有害无益。”
齐山河见他说的斩钉截铁，又知道他一向执拗，他既然说过了不告诉自己，便是打死他也不会说的。只好自己回想，他哪里能有对自己不住的地方。
朱允炆冷冷的道：“你这种人，居然也会流泪。我却问你，既然你已经混进皇宫来，却为何又不杀了朕和朕的家人报仇？”
董长恨道：“你想的倒美，我千辛万苦才进的宫来，又拼死立功，这才取得你信任，收为心腹。又哪能轻易杀你朱家几个人了事？既然皇上这么好奇，我索性都告诉你。我是想方设法的扳倒你家皇位，然后将你朱家满门杀个精光，方泄我心头之恨！”
朱允炆知道他已然不可理喻，冷冷说道：“一个人就想将我朱家杀光，口气太大了点吧！”
董长恨道：“不错，朱元璋儿女众多，又都分封各地，我一个人要想将你朱家人杀光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。后来我眼瞧着朱元璋一天天老去，要是让他善终，我这么多年的苦岂不是白吃了？我知道你父亲朱标是他最疼爱的儿子，将来要继承皇位的，于是我便从百药门那里搞了点慢性毒药，悄悄下在你父亲的饮食之中，让他慢慢毒发而死。朱元璋听到这个消息，肯定疼的撕心裂肺，肝肠寸断。”
百药门是当时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门派，教中人人会下毒，令人防不胜防，教中良莠不齐，也不乏武功好手。
朱允炆听到这个消息，宛如晴天霹雳，万万没想到父亲竟是让他下毒害死，心里怒不可遏，一时间便想扑过去和他拼命，但他毕竟做了多年皇帝，努力克制着愤怒让自己镇定下来，强压着怒火，说道：“你说你从百药门弄来毒药，百药门怎么会听从你的指挥，再者说，我父亲的饮食都是专人专供的，你怎么能下得了毒？”
董长恨说道：“我是锦衣卫指挥使，从百药门弄点这种毒药还不简单。我抓的犯人里有不少是百药门的，随便拿几个百药门的重要犯人，和他们交换一下，不就有了，百药门又哪里敢得罪我们锦衣卫。至于下毒，在京城太子的饮食都有专人看管，的确不容易。
恰好当年朱标巡视秦王朱樉领地，让我做贴身侍卫，那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，我自然好好把握住。一路上朱标任我摆布，我还生怕毒药下多了，朱标挨不到回宫，我要让朱元璋亲眼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他面前死去，方才趁我心意，哈哈哈哈！”
朱允炆气的汗毛直竖，咬牙切齿道：“那你为何又不杀我？”
董长恨道：“我下毒害了你父亲后，朱元璋和你郁郁寡欢，常常痛哭，我心想让你们活着难过比杀了你们更好的多。这样过得几年，我实在忍不住了，便偷偷溜进朱元璋卧房，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实情。朱元璋一听之下，火冒三丈，立时气绝身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