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们这是……已经开始自发编教义了?”
范若若站在他身旁,淡淡一笑:“这就是‘教化未言而民自化’。”
林尘无力地望天:“我才二十出头,就得背‘开宗立派’的命运?”
这时,一名老者从人群后方缓缓走来。
那是一位着素灰长衫、白眉垂肩的书院副祭酒,原是儒门正统中颇有声望的人物。他走上前,对林尘长揖一礼:
“林大人,学生杜修言,愿将所藏文书、经史、讲义三百卷,奉于‘静悟堂’之下。”
林尘吓了一跳,连忙摆手:“不必不必,您是前辈,我怎么敢当……”
老者摇头:“您一言入道,一默立宗,于乱世中开清净之路,此非凡人所能为。”
“学生虽年长您三十,却愿以弟子之礼从学。”
林尘满脑子都是“我不配我不配”这四个字。
可惜,他一个字都没说出口。
而众人看到他神色凝重、眼中隐有挣扎与悲悯,反而更加坚定了信仰:
“圣师这是……不忍收徒,恐误人子弟。”
“他越是不说,就越显得对得起‘道’这个字。”
“天啊,他是真的怕我们走错路,所以宁可背负沉默的痛苦,也不轻易传法。”
林尘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。
他怕他再张嘴解释一句,就会被送进帝国国策层设立的“高端精神文明实验中心”当活样本研究。
——
日落时分,林尘终于拖着一身疲惫,躲回书房。
刚想躺下,门却被轻轻推开。
林婉儿手中捧着一卷信笺走了进来。
“这是皇上亲笔批复。”她语气温柔,眼神复杂,“你在国子监讲堂的那两句话,已被钦定为‘静悟十诫’之首二条,写入今年秋季学宫讲义。”
林尘接过来看了一眼,手指都微微颤了:
【一曰:虚实无定,观其变而应之。】
【二曰:非言而至,心动则显道现。】
信笺落下,林尘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。
“完了……我以后哪怕真的躺下,都会被说是‘以身入道,静观万象’。”
林婉儿轻笑一声:“这不好吗?你本就不喜欢喧嚣,如今只需沉默,就能震动天下。”
“你说,陛下为什么偏偏钦定这两句?”
林尘没有回应。
他想起了自己写这两句的动机——不过是随手胡诌,糊弄一场官面讲学。
可惜,时代的误会没有止步。
它奔涌如潮,反而推着他,往那所谓的“圣师之位”逼得越来越近。
他低头自语:
“这场误会……怕是要陪我走到生命尽头了。”
书房之外,静悟堂前灯火通明,众弟子盘膝而坐,手抄“静悟语录”,宛如一场祭典。
他们的“圣师”,此刻正悄悄裹紧披风,一言不发地发呆。
夜深了。
整个静悟堂被烛火点亮,如同一座不眠的修行殿。林尘躺在偏殿的竹榻上,脑袋枕着臂弯,望着窗外星子稀落,心里只剩一个念头:
“我说句话,他们起经卷;我眯会眼,他们立教义;再这么下去,我是不是连打个喷嚏都能被写进《静悟经》?”
他轻轻叹了口气,却没意识到,这声叹息被守在门口的萧怀安听了个正着。
萧怀安眼神猛然一震,伏地而拜。
“师尊又悟了!”
他翻开笔记,将这声叹息记作:【第五十四句:静中一叹,胜读十年。】
随后,他恭敬地将这句话交由门外的弟子们传抄,一炷香不到,就已刻入“静悟堂壁录”。
林尘完全不知道,他刚翻了个身,门外就已经多了一段经文注释,标题还是:【师尊夜观星象后微叹,道机初现,言在无言。】
而这时,系统弹出一行新提示,语气克制到了极点:
【您当前已形成“静悟认知闭环”】
【即:无论您如何动静,外界皆主动脑补为道法传承】
【系统将不再发布误会任务,一切交由时代完成】
林尘无语望天。
他从未想过,有朝一日连系统都决定“退休养老”,把锅甩给群众自己脑补。
——但这似乎才是最可怕的地方。
你说,没人听你。
你不说,全天下都在“替你说”。
就在这时,范若若轻步走入偏殿,端着一碗温茶,递给他。
“这是助眠的桂花露。今晚弟子们会守夜抄经,明日还要组织‘入堂启诵’仪式。”
林尘端起茶一饮而尽,苦笑道:“我又没让他们抄经,更没让他们诵我。”
范若若坐在榻旁,静静看着他,柔声道:“可你让他们,看见了‘不争之道’。”
“在这个充满争斗、名利、喧嚣的修行世界,你一人静坐发呆,却比千军万马走得更远。他们只是……太渴望有个方向。”
林尘默然,半晌后开口:“可这不是我要的。”
范若若语气温婉,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:
“可你已经成了他们要的。”
这一句,如针落心湖,荡起千重涟漪。
林尘忽然明白了。
这个“圣师”之位,他从未真正登上过,可偏偏这天下万民,早已将他供上去了。
他坐着不动,信仰便自动生长;他闭口不语,教义便源源不断;他越是想“做个普通人”,越是被当作“绝世高人”。
这世界疯了。
可也许,他才是疯得最深的那一个。
——
夜半时分,庭院风起。
弟子们轮流在堂前跪读“静悟语录”,用最平静的声音,将一段段空泛、模糊甚至矛盾的经文反复吟诵。
“虚实无定,恒于不恒。”
“非观而见,非听而闻。”
“心不动,道自明。”
“默非静,静中含光。”
这些本是林尘口胡手写、胡诌乱编的句子,如今却成为弟子心中真理,刻进每一道灵魂纹路。
甚至连宫中,也已开始“设局印经”,由礼部主导,将“静悟教义”作为本季政务修习的辅修课程。
更有太医院医官参照“静悟圣师起居”,专门推出一套“静眠养神法”,引得坊间百姓争相模仿“闭眼入道”。
林尘至此终于明白,这不是一场误会。
而是一场——信仰浪潮的无声崛起。
他是那根原本打算晒太阳的木桩,却莫名其妙被立成了“国运之柱”。
林尘望着窗外月光,忽然轻声一笑: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继续不说话。”
他闭上眼睛,将自己裹进被子里,像一只沉默的毛球。
而院外,一排弟子肃立不动,夜风吹动他们的衣袍,像在朝圣。
“圣师入定了。”
“快,把时辰记下——寅时初刻,万象归寂。”
“明日便以此为‘定心钟’,传入三京六府。”
烛光不熄,风声不止。
林尘在沉睡中,彻底踏上了——一条靠闭眼发光、靠沉默开宗的神棍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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