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宝六年深秋,寿王府的银杏叶簌簌飘落,金黄的叶片铺满回廊,却无人清扫。侧妃韦氏立在镜前,侍女正为她簪上一支新得的翡翠步摇,翠色欲滴的玉石映得她面容愈发苍白。铜镜里,她望见窗外李瑁的身影——他穿着那件已经泛白的玄色旧袍,正摇摇晃晃地往酒窖方向走去,腰间的玉带七零八落,露出一截脏污的中衣。
“娘娘,该用膳了。“侍女轻声提醒。韦氏挥了挥手,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颤。自从杨玉环入宫,这样的场景已不知重复多少回。她记得初嫁时,李瑁会亲自为她画远山眉,会在她生辰时遍寻长安名匠打造霞帔。可如今,他眼里只剩酒坛,还有那个永远得不到的人。
膳厅里,青玉餐桌上摆满了淮扬狮子头、水晶肴肉,皆是李瑁昔日最爱。韦氏握着象牙箸,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,突然将筷子重重拍在案上:“去,把王爷请来!“片刻后,侍从满头大汗地回禀:“王爷说...说不饿。“韦氏盯着满桌佳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这已是本月第十三次被拒。
暮色四合时,韦氏提着一盏莲花灯寻到酒窖。腐木与酒香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,她看见李瑁瘫坐在酒坛堆里,面前横七竖八躺着空酒壶,月光从气窗漏进来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。“王爷,御医说您再这样饮下去,肺痨就要加重了。“她的声音放得极柔,伸手去扶他。
李瑁却像被烫到般甩开她的手,酒气混着怒气喷在她脸上:“我的事,何时轮到你管?“他摇摇晃晃起身,衣襟扫落一旁的酒坛,陶土碎裂声惊得韦氏后退半步。“你心里只有那个贱人!“话出口的瞬间,韦氏自己也愣住了。
死寂中,李瑁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:“对,我心里只有她!你满意了?“他逼近一步,眼神通红,“你以为我不知道?你父亲前日在朝堂上,替陛下夸赞杨妃的《霓裳羽衣》!你们韦家,不也巴望着攀龙附凤?“
韦氏只觉如坠冰窖,指尖发凉。她想起父亲昨夜的叹息:“瑁儿再这样下去,韦家迟早被连累。“原来在他眼中,自己不过是韦家的棋子。泪水模糊了视线,她转身跑开,莲花灯摔在地上,火苗瞬间被落叶扑灭。
此后,隔阂如野草疯长。韦氏开始接手王府中馈,将账目理得井井有条,却再无人与她谈论诗词歌赋;她主持修缮花园,种满李瑁曾说喜欢的白梅,却换来一句“假惺惺“。最刺痛她的,是那日撞见李瑁对着杨玉环留下的琵琶发呆,而自己精心准备的鲛绡琴囊,被随意扔在廊下,早被雨水泡得发皱。
一日午后,韦氏在书房整理文书,忽听前厅传来喧闹。她赶到时,正见李瑁揪着管家的衣领:“谁准你把西厢的绣房改成库房?那是王妃...是杨妃住过的!“管家吓得脸色惨白,一旁堆满新制的冬衣——那是韦氏为府中下人准备的。
“够了!“韦氏上前扯开他的手,“她已经是贵妃了!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?“李瑁怒目而视,突然抄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砸来。韦氏本能地抬手格挡,尖锐的边角在腕间划出一道血痕。鲜血滴落在月白色裙裾上,像一朵妖异的花。
“滚!都给我滚出寿王府!“李瑁的咆哮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。韦氏望着他扭曲的面容,突然觉得无比陌生。她弯腰拾起掉落的步摇,转身离去,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。曾经,她以为时间能抚平伤口,却忘了有些裂痕,一旦出现,便再也无法弥合。
深夜,韦氏独自坐在庭院的石凳上,望着漫天繁星。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,已是三更天。她摸出袖中的和离书——那是父亲悄悄送来的,墨迹未干的“和离“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指尖抚过纸张,她想起新婚之夜,李瑁说要与她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“。如今,不过三年光阴,竟走到这般田地。
风起时,一片银杏叶落在和离书上。韦氏轻笑一声,将纸张折好收进怀中。或许,是时候为自己做些打算了。而此刻的李瑁,仍在酒窖里沉沉醉去,梦里尽是杨玉环的笑靥,却不知,那个曾真心待他的人,正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,再也不会回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