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明姝突然跨前半步,裙摆上绣的银蝶跟着晃了晃:“掌柜的瞧她像穷苦出身么?”
“哎呦小姐说笑了!”乔掌柜拍着大腿,“单说那件绣金线的云锦外衫,够买半间铺面了,庄稼户哪穿得起这个?”
凌昭阳闻言眼睛发亮,镶着红宝石的护甲直戳向楚明钰:“本郡主早说过!这衣裳定是偷来的,说不好银子都是打劫来的!”
“民女会自己挣银子。”楚明钰垂着眼睫,声音却清亮,“养家糊口的本事还是有的。”
“哦?”楚明姝转身时发间步摇轻响,“敢问姑娘做何营生?赚了多少银钱?可敢让官府查账?”
楚明钰咬住下唇,改口道:“衣裳是好友相赠。”
“方才还说自食其力,转眼又改说辞。”楚明姝对着堂上盈盈拜倒,“孙大人,此女来历不明,留在京城恐生祸端,求大人明察!”
凌昭阳跟着拍案几:“要放跑了贼人,你这京兆尹也别当了!”
孙淮云额角青筋直跳。
他瞥见昭平侯夫人苏氏正扯着丈夫衣袖,侯爷却黑着脸甩开她,到底还是清了清嗓子:“穆姑娘需暂留京兆府,待查清底细再做论断。”
“阿钰不能待在这儿!”苏氏突然扑到前面,鬓边珠钗都歪了,“侯爷快想想办法呀!”
昭平侯重重甩袖:“妇道人家懂什么!”
转头对着堂上拱手时,官袍上的仙鹤补子跟着晃了晃,“小女初来京城不懂规矩,但绝非奸恶之徒。本侯愿作保,请孙大人通融。”
孙淮云暗松口气,忙让书吏铺开纸笔:“侯爷写个担保状即可。”
只要烫手山芋扔给昭平侯府,往后出事也怪不到他头上。
堂外槐树影子斜斜爬过青砖地,楚明钰突然抬头看向楚明姝。
两个姑娘目光霍然相撞,一个眼里泛着水光,一个眸中藏着寒星。
昭平侯攥紧袖口里的拳头,掌心的汗渍浸湿了蜀锦暗纹。
他瞥向垂首躲在苏氏身后的楚明钰,喉咙像被鱼刺卡住似的发紧。这丫头今早才认祖归宗,虽说应承了要帮侯府飞黄腾达,可若真是个包藏祸心的……
“孙大人,小女既然已经住进侯府,何须再立字据这般麻烦?”昭平侯突然伸手拽住楚明钰的藕荷色披帛,将人扯得踉跄两步,“阿钰,你给孙大人和郡主说清楚,别支支吾吾惹人猜疑!”
楚明钰险些撞上黄花梨雕花椅背,腕间赤金缠丝镯磕出清脆响动。
她低头盯着青砖上洇开的茶渍,指甲掐进掌心:“臣女自幼跟着养母经营绸缎庄,吃穿用度皆能自理,实在犯不着偷盗。”
“那就是承认先前说的饥寒交迫都是谎话?”楚明姝突然跨步逼近,石榴红裙裾扫过她绣着并蒂莲的软缎鞋面。
“也、也不全是谎话。”楚明钰慌忙后退,发间累丝金步摇乱晃,“七岁前跟着养母在田里插秧,连粳米饭都吃不上。后来养父母改行做绸缎生意,日子才渐渐宽裕。”
“照你这么说,我娘待你视如己出。”楚明姝突然笑出声,眼眶却泛起猩红,“给你戴金佩玉,教你读书认字,倒养出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!”
楚明钰猛地抬头,正对上她淬了冰碴子的目光。那眼神仿佛要剖开她精心描绘的远山眉,剜出藏在皮囊下的算计。
“我……我也是被奸人蒙蔽。”她忽然掏出杏子黄帕子捂住脸,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,“前些日子听廖嬷嬷说,说明姝是她的亲生侄女。”
这哭声干涩得像是旱季的枯井,连苏氏平日里三分功力都比不上。但苏氏还是扑上来搂住她单薄的肩膀,冲着满屋子人喊:“阿钰从小没喝过亲娘一口奶,你们非要逼死她才甘心吗?”
“可她要逼我为奴!”楚明姝怒喝一声,“你轻飘飘一句‘没喝过亲娘的奶’,就能抵得过她满嘴谎话?”
“这不也没成吗?”苏氏扯着嗓子嚷起来,鬓边点翠簪子都歪了,“阿姝,娘从前怎么教你的?得饶人处且饶人!”
“你不是我娘!”楚明姝突然逼近苏氏,“从你帮着这毒妇算计我开始,咱们的情分就断了!”
苏氏踉跄着扶着柱子,眼泪像断线珠子似的往下砸:“你三岁出水痘,我守着你七天七夜没合眼;八岁跌进荷花池,是我拼了命把你托上岸……这些情分,都是假的?”
楚明姝的嘴唇开始发抖。
烛火在铜雀灯台上噼啪爆响,映得她眼角水光忽明忽暗。那些温热的姜汤,那些掖被角的深夜,此刻全化作细针往心窝里扎。
“从你接她进府那刻起,眼里就只有这个亲闺女,哪里还有我?”
苏氏张了张嘴,目光扫过楚明钰,突然扑过来抓楚明姝的袖子:“娘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?阿钰身子弱,又刚回家……”
“刚回家就能逼良为奴?”楚明姝狠狠甩开她的手,玉佩穗子扫过苏氏瞬间惨白的脸,“要不要我现在就撞死在这里,给你们的好闺女腾地方?”
昭平侯也明显有些慌了,他伸手要拍楚明姝的肩膀,却被少女闪身避开。
“阿姝啊——”他拖长了音调,拇指摩挲着翡翠扳指,“十六年的父女情分,哪能说断就断?往后你和阿钰都当侯府千金,岂不两全其美?”
楚明姝后退半步,珊瑚耳坠在颊边晃出讥诮的弧度:“民女的亲生爹娘正在冀州等着,侯爷的‘两全其美’,恐怕恕难从命。”
“你要去冀州?!”楚明钰的呜咽戛然而止,杏子黄帕子边缘掐出月牙形褶皱。
楚明姝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,故意抬高声调:“楚姑娘既已认祖归宗,我也该去冀州拜见亲生父母,这不是正合规矩?”
“不可!”楚明钰嗓音陡然变得尖利,“养母常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,姐姐此时去冀州定要扑空!不如我修书请他们来京再说?”
“呵!”
楚明姝突然冷笑:“楚明钰,你如此千方百计地阻我寻亲——你究竟在怕什么?”
苏氏急忙伸手要拽楚明姝的缃色披帛:“阿姝你听娘说,陇西道最近闹马匪,娘是怕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安全!”
“您当年送我去陇西收账时,怎不记得有马匪?”楚明姝甩开她的手,腕间银镯撞上立柱发出清响,“那年我带着三车蜀锦过黑风岭,被劫道的逼得跳崖——母亲可曾问过半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