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平侯突然抬脚踹翻铜胎珐琅火盆,迸溅的火星子落在楚明姝绣鞋边:“侯府十六年锦衣玉食,你说走就走?这些年请女先生、置办嫁妆的开销,你当是天上掉下来的?”
“侯爷不妨明码标价。”楚明姝从荷包里抽出盖着朱砂印的账册,“去年我替侯府赚了七万两雪花银,除去这些年吃穿用度,还剩三万六千两——够不够买我自由身?”
围观人群里爆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,卖炊饼的老汉扯着嗓子喊:“乖乖,三万六千两能买下半条朱雀街!”
昭平侯额角青筋暴起,镶着东珠的梁冠都歪了:“本侯养你十六载,岂是银钱能算清的?你管着侯府二十七间铺面,说走就走,谁知有没有做假账?”
“侯爷不妨去查。”楚明姝忽然将账册掷向人群,雪浪纸如白蝶纷飞,“上个月您拿三万两填补亏空,买下西郊别院金屋藏娇——这笔账,要不要当众算清楚?”
人群顿时炸开锅,挎着菜篮的妇人啐道:“拿着闺女赚的钱养外室,真不要脸!”
昭平侯暴喝一声“放肆”,腰间佩剑哐当出鞘半寸。
侯府侍卫立即扑向捡账册的百姓,却与维护秩序的衙役撞作一团。
描金柱础被踢得移位,惊得堂上“明镜高悬”匾额都晃了三晃。
“楚侯爷!”一直坐着吃瓜的孙淮云终于坐不住了,重重敲响虎头惊堂木,檀木案几震得茶盏叮当,“您当京兆府是菜市口么?”
孙淮云指节重重叩在惊堂木上,檀木案几震得笔架狼毫簌簌作响。
他瞥了眼昭平侯阴沉的脸色,袍袖下的手掌沁出薄汗。今日这出真假千金的戏码,早该在日头西斜前收场。
“楚氏明姝状告浏阳郡主损毁铺面一案,现银钱交割已毕,当堂结案。”
他刻意拔高尾音,目光扫过跪在青石砖上的楚明姝。
少女脊背挺得笔直,鸦青色襦裙沾着公堂门槛外的槐花,像只不肯低头的鹤。
孙淮云目光如电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快速扫视过堂下众人,最终定格在楚明钰身上。
他声音沉稳,却带着威压:“楚明钰的真实身份,尚需时日查证核实。楚侯爷若执意此刻带其离府,按律需签具结甘保文书。来人——”
侍立在旁、负责记录堂审的师爷早已备好文书,闻言立刻上前,将一份墨迹淋漓的担保文书和一支饱蘸墨汁的湖笔,恭敬地呈到昭平侯面前。
昭平侯面色阴沉,心中暗骂孙淮云老奸巨猾,竟用此等文书将他与这真假难辨的“女儿”绑在一起。
然事已至此,为了这突然冒出的“真千金”楚明钰的清白,更为了昭平侯府那摇摇欲坠的颜面,他断不能让她继续滞留在这众目睽睽的京兆府公堂之上。
权衡利弊,他只得冷哼一声,接过笔,在那文书上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孙淮云接过师爷递回的文书,仔细验看无误,这才满意地将其收拢袖中。
他像是急于摆脱这烫手山芋,当即高喊一声“退堂”,袍袖一拂,竟是头也不回地匆匆转入后衙,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。
堂外看热闹的百姓见尘埃落定,也渐渐议论着散去。
楚明姝心中警铃大作,深知昭平侯府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。
她带着半夏,转身便想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然而,刚迈出公堂门槛没几步,便被昭平侯带着数名孔武有力的侍卫拦住了去路。
“来人!”昭平侯眼中寒光闪烁,声音带着不容违逆的命令,“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给本侯拿下!带回府去!”
楚明姝心猛地一沉。
她料到侯府会纠缠,却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在京兆府衙门口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动手拿人!
她强作镇定,声音清亮地斥道:“楚侯爷!此处乃是京兆府衙!孙大人就在后衙!你们光天化日之下,如此放肆!”
“哼!”昭平侯发出一声冷笑,目光如同毒蛇般黏在楚明姝脸上,“孙淮云?他若真想管你这档子破事,方才就不会一言不发匆匆退堂!楚明姝,昭平侯府养你十六年,锦衣玉食,恩重如山!你就是这般报答本侯的养育之恩?简直是白眼狼!”
“养育之恩?”楚明姝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“从你们不顾廉耻,妄图将我贬为奴籍的那一刻起,我与你们昭平侯府便已恩断义绝!休想再用这些虚情假意来绑架于我!我楚明姝,绝不回去!”
她的话斩钉截铁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然而,强硬的姿态下,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忐忑。
昭平侯府纵然落魄,终究是顶着勋爵之名的侯府,在京城盘根错节。若真铁了心要惩治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平民女子,有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。
前世在侯府为奴时那些暗无天日、饱受折磨的日子,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脑海,让她背上瞬间渗出涔涔冷汗。
“姐姐,”一直冷眼旁观的楚明钰此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,眼神里充满了戏谑与怜悯,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,“不回侯府?那你又能去哪里呢?自己买间小宅子安身立命?还是去客栈寄人篱下?”
她顿了顿,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浓浓的威胁,“你信不信,只要侯府一句话,就能让你在这偌大的京城寸步难行,无处容身!识时务者为俊杰。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,或许还能有条活路。”
随着楚明钰的话音,侯府的侍卫如同铁桶般迅速合拢,将楚明姝和半夏死死围在中间。
楚明钰那张看似美丽却刻薄的脸在眼前放大,前世被鞭打、被羞辱、被当作最低贱仆役驱使的记忆碎片疯狂涌现,几乎要将楚明姝的理智吞噬。
难道……难道她拼尽全力逃离,甚至不惜闹上公堂,最终依然无法摆脱前世那既定的、悲惨的命运轨迹吗?
一股巨大的绝望感攫住了她。
不!绝不重蹈覆辙!
楚明姝的手,悄然无声地摸向自己的腰间。
在那里,贴身藏着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。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防线,用以防备这最坏的万一。
若真被强行带回那吃人的昭平侯府,等待她的,只会是比前世更加残酷的报复和折磨。
与其再次坠入那无间地狱,不如就在这京兆府衙门口,拼个你死我活!把事情彻底闹大!让这满京城的人都看看昭平侯府的丑恶嘴脸!
或许……唯有如此,才能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