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阳县书院的晨钟撞破薄雾时,宁平正蹲在灶前给父亲煨第二剂药。
竹榻上的宁老汉虽仍咳嗽,可气息已平顺许多,帕子上的血渍也淡成了浅粉。
平儿,书院的事...宁老汉撑着身子要坐起,被宁平轻轻按住。
爹,才德考不过是场比试。宁平将药碗捧到父亲唇边,指腹触到碗沿的温度,想起昨夜在残卷上反复揣摩的诗句,喉间泛起热意,您歇着,我去去就回。
他转身时,袖中那截九节参根硌着腕骨。
这是他昨夜特意留下的,带着药香的根须摩挲着掌心,像父亲从前捏着他的手教他写人字时的温度。
书院朱漆大门前的告示牌在晨风中晃了晃,才德考三个大字被朝阳镀得发亮。
宁平跨进门时,正撞上赵承宇带着两个家丁从廊下转出来。
赵承宇腰间玉佩叮当乱响,目光扫过宁平洗得发白的青衫,唇角勾起冷笑:宁秀才这是来凑数的?
我爹可是花大价钱请了云州诗客,今日定要让李夫子瞧瞧,什么叫真才实学。
承宇。
李夫子的声音从讲堂传来。
这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负手而立,目光扫过院中众人,最后落在宁平身上时,多了几分温和:都进来吧,时辰到了。
讲堂里,三十余张酸枝木案几排得整整齐齐。
李夫子拍了拍镇纸,声音沉如古钟:今年才德考,诗词、策论、武技三项。
头名者,得云州学政亲批的州府大比荐书。
州府大比?
那可是能进云州书院的机会!
学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里,赵承宇的笑声格外刺耳:李夫子放心,这荐书赵某定当收下。他瞥向宁平,指尖敲了敲案头的檀木笔匣,至于某些连纸都要省着用的,还是莫要丢了青阳县的脸。
宁平垂眸盯着自己案上的粗麻纸,指节在桌下微微蜷起。
前世记忆里那首压在心底的诗突然浮上来——狂风掠地起苍黄,吹落浮云照四方。
他想起昨日在山林里与花豹周旋时,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;想起父亲喝药时眼里的光;想起赵承宇昨日撕告示时,碎纸片被风吹得漫天都是。
诗词题,风。李夫子的声音打断思绪。
墨香在讲堂里漫开。
有学子咬着笔杆皱眉,有学子蘸墨在掌心比划,赵承宇则优哉游哉地翻开笔匣,取出一支镶翡翠的湖笔,笔尖在砚台里转了三转,像是早有腹稿。
宁平闭目深呼吸。
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腔,像擂起战鼓。
前世看过的诗赋在脑海里翻涌,最后定格在那首未写完的《风吟》——不问出身谁贵贱,一夜穿林百草香。
他抓起案头的狼毫。
粗麻纸有些硌手,可笔锋落下时,却如有神助。
第一笔狂字,笔势如疾风破云;第二笔风字,墨色渐重,似风卷苍黄;等写完一夜穿林百草香最后一字,笔锋在纸尾轻轻一挑,竟带起半片飞白,像被风卷起的草屑。
好字!
不知谁低呼一声。
讲堂里霎时静得能听见松烟墨在纸上晕开的轻响。
李夫子扶着案几站起,玄色直裰扫过砖地,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宁平案前。
他指尖悬在诗稿上方半寸,不敢触碰,只颤声念道:狂风掠地起苍黄,吹落浮云照四方。
不问出身谁贵贱,一夜穿林百草香。
好一个不问出身谁贵贱!李夫子猛地抬头,眼中泛着水光,此诗气象,竟有几分文圣当年大庇天下的胸襟!
宁平,这是你所作?
回夫子,正是。宁平起身作揖,耳尖发烫。
他能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,有惊讶,有钦佩,还有一道像淬了毒的针——不用看也知道是赵承宇。
好!
好!李夫子击节赞叹,将诗稿传给众人传阅,你们且看看,这才是真才!
诗稿传到赵承宇案前时,他正捏着自己写了一半的风送荷香入画楼,笔锋在楼字上戳出个大洞。
他盯着宁平诗里不问出身四个字,喉结滚动两下,突然将笔狠狠拍在砚台里。
墨汁溅在青衫上,像团化不开的淤血。
不过侥幸罢了。他扯了扯衣襟,声音发紧,诗词不过小道,且看接下来的武技。
李夫子似乎没听见他的话,还在与邻座学子讨论诗中意境。
宁平坐回案前,指尖轻轻抚过诗稿边缘。
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,卷起几片梧桐叶扑在窗纸上,沙沙作响,像在应和诗里的狂风。
第二场,申时三刻,演武场见。李夫子的声音再次响起,武技展示,各展所长。
赵承宇猛地站起,青衫下摆扫倒了砚台。
墨水流在地上,蜿蜒成一条黑蛇。
他盯着宁平腰间的短刀,嘴角扯出个冷笑,转身时撞翻了身后的木凳。
哐当一声,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着飞出去。
宁平望着赵承宇离去的背影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短刀柄。
刀鞘上的包浆被磨得发亮,像藏着团没烧尽的火。
他想起昨夜在残卷上看到的断水式,想起系统面板里新增加的文气值——足够他再具现一次。
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掀起诗稿一角。一夜穿林百草香几个字在风里晃动,像在说:该让他们看看,什么才是真正的锋芒了。
申时三刻的阳光斜斜切过青阳县书院的飞檐,演武场上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。
宁平站在场边老槐树下,望着赵承宇在演武台中央活动手腕,听着围观学子们的议论声在耳边嗡嗡作响。
赵公子请了云州城虎威武馆的教头,说这虎形拳练了整整三个月。
你瞧那兵器架上的精铁拳套,听说打起来虎虎生风,能踢碎三寸厚的青石板!
赵承宇突然转头瞥来,嘴角扯出个淬了毒的笑。
他今日换了身玄色短打,腰间系着镶铜扣的皮质护腰,手腕上的虎纹刺青随着动作若隐若现——那是方才他故意撸起的袖子。
宁平注意到他脚边还放着个红漆木匣,匣盖半开,露出里面油光水滑的牛皮拳套。
宁秀才,可敢与赵某同场?赵承宇拍了拍掌心,指节发出清脆的爆响,莫要等会吓软了腿,连演武台都上不去。
李夫子抚着胡须站在观礼席前,目光在两人间扫过:武技展示各凭本事,赵公子请。
赵承宇仰头大笑,大步跨上演武台。
他弯腰从木匣里取出拳套,牛皮与掌心摩擦发出嗤的轻响。
随着一声低喝,他的脊背突然拱起,肩颈肌肉如伏虎蓄势,左拳虚晃,右拳带着风声直捣向场边的木靶——那木靶足有成人高,表面蒙着生牛皮。
吼!
这一吼震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。
拳风掠过的瞬间,木靶上的牛皮刺啦裂开道口子,紧接着咔嚓一声,整根木靶从中折断,上半截咚地砸在地上。
围观学子爆发出惊呼,几个胆小的后退半步,撞得身后的长凳吱呀作响。
好!赵承宇甩了甩拳套上的木屑,目光扫过人群,最后落在宁平身上,宁秀才,该你了。
宁平捏了捏短刀柄,指腹触到刀鞘上那道熟悉的凹痕——那是他十岁时帮父亲劈柴留下的。
系统面板在他眼前浮动,文气值因晨间的诗赋暴涨至一百二十点,断水式的功法残页正泛着微光。
昨夜他在柴房借着月光推演了七遍,每一个起手式都刻进了骨头里。
学生用木杆即可。他走向兵器架,挑了根拇指粗的青竹棍。
竹棍握在手里带着新砍的青涩气息,他轻轻抖了个棍花,风从棍尖穿过,发出细微的哨响。
演武台上的赵承宇嗤笑一声:拿根烧火棍也想比划?
莫不是要学那街头卖艺的——
话音未落,宁平已经抬步上台。
他站在方才木靶断裂的位置,背对着赵承宇,望着头顶飘落的梧桐叶。
风从西边来,恰好卷着三片黄叶打着旋儿落向他脚边。
断水式,起。
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竹棍在掌心转了半圈,看似缓慢地划出个圆弧。
围观学子刚要笑,忽见那三片黄叶突然定在半空——不,是被齐崭崭削成了两半!
上半截还保持着飘落的姿态,下半截打着旋儿坠地,切口平整得能照见人影。
这......李夫子猛地站起来,腰间玉佩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。
他踉跄两步,几乎要扑到演武台前,叶......叶断得比刀刃还齐?
赵承宇的脸唰地白了。
他盯着脚边那半片还沾着晨露的梧桐叶,喉结上下滚动,拳套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方才他用了十足力道才劈裂木靶,可宁平只是随意挥了下竹棍,竟连飘落的叶子都能斩断——这哪里是凡俗武技?
宁平,你这招式......李夫子扶着演武台的木栏,指尖微微发颤,可是得自哪位高人?
宁平垂眸,竹棍在掌心转了个圈,落回身侧:前日在山涧边看流水,见浪花撞石分出细流,偶然悟得。
看流水悟得?人群里不知谁嘀咕了句。
李夫子却盯着那半片叶子出了神——他曾见过云州武师劈柴,刀速再快也会带起风响,可宁平这一式,连竹棍划破空气的声音都轻得像呼吸。
奇才!
真奇才!李夫子突然拍起手来,掌声惊得观礼席上的茶盏都跳了跳,青阳县书院三十年没出过这等人物!
演武场霎时炸开了锅。
学子们挤着看那半片叶子,有大胆的捡起竹棍比划,却连自己的衣角都削不破。
赵承宇站在人堆里,玄色短打被冷汗浸透,后颈的刺青在阳光下泛着青灰。
他望着宁平被众人围住的背影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拳套边缘,牛皮被扯出道细缝。
阿福。他突然低唤。
跟在身后的家丁立刻凑过来,赵承宇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,目光扫过宁平腰间的短刀,还有,去账房支五十两,让城西的顺风耳查查他这半月去过哪里。
阿福点头哈腰退下时,宁平恰好转头。
两人目光相撞,赵承宇猛地扯出个笑,拍了拍他肩膀:宁兄好本事,赵某心服口服。那手劲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,末了又补一句,州府大比可别让赵某等太久。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宁平望着赵承宇离去的背影,短刀柄上的凹痕硌得掌心发疼。
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:检测到宿主展露非凡武技,文气值 30,次元进度 5%。可此刻他更在意的,是赵承宇方才那番心服口服里,藏着比墨汁还浓的阴鸷。
宁平!李夫子的声音打断思绪,老者举着那半片梧桐叶快步走来,明日辰时来我书房,我有套《六脉剑谱》残卷,你定要看看——
演武场的角楼传来暮鼓,余音裹着风声掠过屋檐。
宁平应着,目光却落在赵承宇消失的角门处。
那里的青砖墙根下,阿福正踮脚朝门外挥了挥手,远处有个戴斗笠的身影闪了闪,很快融入渐浓的暮色里。
一场更大的雨,怕是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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