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平回头看了眼床上沉睡的父亲,把药罐的火候调小,转身走进雾里。
云景山的方向,传来一声悠长的鸟鸣,像是在应和他袖中发烫的绢帛。
晨雾裹着山岚漫过青石板时,宁平的麻鞋已经沾了三层湿泥。
他攥紧药篓的竹柄,指节因用力泛白——布包里的冷馍硌着大腿,像块烧红的炭,提醒着他出发前父亲咳得染红帕子的模样。
九节参喜阴,生在背阳岩缝里。他默念着《齐民要术》里的批注,顺着山涧往上挪。
溪水撞在碎石上的清响被雾吞了大半,只余若有若无的呜咽。
山风卷着松针香灌进领口,他打了个寒颤,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短刀。
刀鞘磨得发亮的纹路贴着掌心,像在说:别怕,《清风十三式》的穿云刺你练了十七遍。
可当那声兽吼炸响在左前方时,他的后颈还是窜起一层鸡皮疙瘩。
嗷——
尾音带着撕裂的沙哑,像块生锈的刀片子刮过耳膜。
宁平的脚步顿在原地,药篓里的陶瓶撞出脆响。
他猛地转头,雾里影影绰绰晃着两点幽绿——是狼眼。
心跳声突然大过山涧。
他想起上个月张猎户说的话:云景山的灰狼专挑落单的,先断腿再锁喉。短刀出鞘的瞬间,裤脚被树根勾住,整个人向后仰去。
后腰撞在凸起的岩石上,疼得他倒抽冷气,而那团灰影已借着雾气扑至眼前。
狼嘴大张,腥热的涎水溅在他脸上。
宁平本能地举起短刀去挡,却见狼爪擦着他手腕划过,布料撕裂声里渗出血珠。
他滚进旁边的灌木丛,荆棘扎得手背生疼,抬头时正看见灰狼弓起脊背,尾巴夹在两腿间——这是要再扑一次的架势。
系统!他咬着牙低喝,鲜血混着泥土味在嘴里蔓延。
眼前的系统面板突然亮起,文气值4的数字在狼嚎里跳动,可具现世界:《武侠》的提示像根救命稻草。
是否具现《武侠》世界·剑修叶知秋?
是!
话音未落,山雾突然被劈开一道缝。
青衣身影自虚空中踏来,腰间玉牌坠子轻晃,连衣角都没沾半分雾气。
他手中的剑不过两指宽,却在出鞘时带起一声龙吟。
灰狼刚跃起半尺,剑光已掠过它颈侧——没有血花四溅,只有道极细的红痕,狼尸栽倒时,那道红痕才缓缓绽开。
宁平撑着石头坐起来,喉咙发紧。
剑修转身看他,眉峰如远山,眼底却带着点意外:你体内有股子清冽剑意,像模像样的。他蹲下身,剑尖挑起宁平落在地上的短刀,《清风十三式》?
这路刀法我在苍梧山见过,是百年前青锋客的手艺。
宁平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。
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爪痕,血珠已经凝成小红点——刚才那一下,狼爪差半寸就能挑断他的筋。谢...谢前辈救命。他声音发颤,却强撑着直起腰。
前辈?剑修低笑一声,收剑入鞘时,剑穗上的青玉珠子撞出轻响,我叫叶知秋,隐世前在江湖上混了三十年,最看不得年轻人被畜牲欺负。他扫了眼宁平腰间的药篓,你入山是为采药?
给我爹治肺痨,需要九节参。宁平实话实说,想起父亲咳得蜷成虾米的模样,喉结动了动,他...撑不了几天了。
叶知秋的目光突然温和下来。
他伸手按在宁平后颈,指腹抵着某处穴位轻轻一推。
宁平只觉有股热流顺着脊椎往上窜,原本发沉的太阳穴霎时清明。你这《清风十三式》练得太死,他收回手,刀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
若愿学,我教你一式断水——出剑时像撕开水面,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。
山风掀起叶知秋的衣摆,宁平看见他腰间玉牌上刻着苍梧二字。
晨雾渐散,远处岩缝里的紫花随风摇晃——那是九节参的花序。
他突然想起王婆说的三日后,想起赵承宇威胁要砸了他家的土坯房。
我...我愿学。宁平跪了下去,膝盖压在碎石上生疼,求前辈指点。
叶知秋望着他沾血的手背,又看了看他腰间磨破的药篓,忽然笑了:行,先起来。
你这膝盖跪的是救命恩,可学剑得跪天地——他抬手指向山巅的方向,那里的雾正被阳光撕开,等你找到九节参,我再教你。
宁平抬头时,正看见叶知秋的身影淡入晨雾。
他摸了摸后颈那处还带着温度的穴位,药篓里的陶瓶突然发出轻响——是刚才滚落时撞开了塞子,里面的紫藤根散出淡淡的药香。
山涧的水还在流,而东边的日头已经爬上了云景山巅。
山雾被日头晒得薄了些,宁平顺着叶知秋指的方向望去,岩缝里那簇紫花正随着风颤巍巍晃着。
他喉结动了动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那是九节参的花序,比《齐民要术》里画的更紫三分。
药篓往肩上一甩,他攀着湿滑的岩壁往上挪。
碎石子硌得掌心生疼,却比不过心跳撞着肋骨的疼。
当指尖终于触到参叶时,他几乎要哭出来——叶片上还凝着晨露,凉丝丝的,像老父亲从前捏他耳朵时的温度。
两株。他数着,手忙脚乱解下腰间的布包,爹的药够了,够了。布包是母亲临终前缝的,针脚歪歪扭扭,此刻裹着参根,倒比什么玉匣都金贵。
不错。
清冽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。
宁平抬头,正见叶知秋负手立在岩顶,青衣被山风掀起一角,倒像是从云里飘下来的神仙。
他膝盖一弯就要跪,却被叶知秋抬手托住肘弯:学剑不跪人。
那...宁平攥着布包的手发紧,我跪这山,跪这参,跪爹的命。
叶知秋的眉峰动了动,忽然笑了:好个机灵小子。他抽出腰间的剑,剑尖在石壁上划出一道白痕,断水式,讲究以静制动。
你看这山涧——
山涧水突然在剑尖前凝住,像被无形的刀切开,露出底下青黑的鹅卵石。
宁平瞳孔骤缩,他分明看见水纹还在颤动,却被那道剑气定在半空。
刀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叶知秋收剑入鞘,指节叩了叩宁平的短刀,你练《清风十三式》总想着刺,可真正的杀招是引。他突然抬手拍向宁平左肩,宁平本能地侧身格挡,短刀却顺着叶知秋的力道划出个半圆,正正挑落了他发间的玉簪。
就是这样。叶知秋捡起玉簪别回发间,借力,顺势,收势。他的身影开始虚化,像被风卷散的雾,你方才用短刀挑参根时,腕子抖了三抖——明日起,每日晨练时对着水潭劈一百刀,刀风不散,算你入门。
前辈!宁平急得往前扑,却只触到一片微凉的空气。
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:今日具现次数已达两次,剩余一次可用。他攥紧短刀,刀身还留着叶知秋掌心的温度,我一定练会。
返程的路走得轻快。
宁平摸着布包里的九节参,短刀在腰间轻晃。
转过山坳时,三只花斑豹从灌木丛里窜出来,黄眼睛在日光下泛着凶光。
他想起叶知秋说的以静制动,脚步顿住,短刀斜斜指地。
为首的花豹扑来的瞬间,他手腕微旋,刀身擦着豹爪内侧划过——不是刺,是挑。
花豹吃痛往旁一偏,撞在同伴身上,三只畜生滚作一团。
宁平趁机掠过它们身侧,听见背后传来闷吼,却再没追上来。
原来真的能。他抹了把额头的汗,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。
青阳县的土坯房飘着炊烟时,宁平跑得鞋都快飞了。
推开篱笆门,正见宁老汉蜷在竹椅里咳嗽,帕子上的血渍比早晨更深。
爹!他扑过去,布包往桌上一放,九节参找到了,我这就煎药。
宁老汉浑浊的眼亮了亮,伸出枯枝似的手摸向布包:平儿...你入山遇着狼了?他指腹蹭过宁平手腕上的爪痕,声音发颤,这伤
没事的。宁平转身往灶里添柴,喉咙发紧,被树枝刮的。他蹲在灶前扇风,火光映得眼眶发烫。
药罐里的水开始咕嘟冒泡,紫藤根的苦香混着九节参的甜,在屋里漫开。
药汁熬成琥珀色时,宁老汉已经半靠在床头。
宁平吹了吹药碗,递到父亲唇边:慢些喝,凉了我再热。
第一口药汁下肚,宁老汉的咳嗽竟缓了。
第二口喝完,他浑浊的眼底浮起层水光:平儿,爹好像...能喘匀气了。
宁平扶着他躺下,替他掖好被角。
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,照在桌上的《清风十三式》残卷上。
他翻开残卷,又想起叶知秋的断水式——前者讲究刚猛,后者讲究巧劲,可归根结底,都是要把招式练进骨头里。
系统能给我引路人,可路得自己走。他摸着腰间的短刀,刀鞘上磨出的包浆泛着暖光,文道要写诗赋,武道要练刀招,系统不过是...帮我看路的灯。
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咚——的一声,惊得院里的老母鸡扑棱翅膀。
宁平吹灭油灯,躺到竹榻上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他望着屋顶的破洞,数着漏进来的星星,突然想起前日书院贴的告示——
青阳县书院才德考,三日后辰时开考。
那告示被赵承宇的家丁撕过一角,可才德考三个大字还在。
宁平摸了摸袖袋里的九节参根,嘴角勾出个极淡的笑。
这一回,他不会再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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