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桃的手刚触到门闩,姜九黎就先一步扣住她的腕子。
慢着。
偏院的烛火在风里晃了晃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墙面上。
姜九黎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她方才跨过门槛时,左脚的鞋尖蹭到了青砖缝里的朱砂粉。
春桃,取灯来。她声音发沉,目光扫过房间四角。
春桃应了一声,火折子滋啦窜起蓝焰,映得妆台铜镜泛着冷光。
姜九黎借着火光蹲下身,青砖缝里的朱砂呈菱形排布,每粒粉都碾得极细,分明是按困龙局布的——困龙局主锁生机,最善消磨活人气运。
这屋子......春桃端着灯凑近,喉结动了动,早上老管家说偏院许久没住人,特意让人打扫过。
打扫?姜九黎指尖蘸了点朱砂,放在鼻下轻嗅。
有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——是掺了鹤顶红的毒砂。
她抬头看向房梁,果不其然,正中央悬着枚铜铃,红绸穗子被虫蛀得稀烂,春桃,你看那铃。
春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突然打了个寒颤:那铃......方才进来时没注意,怎么现在听着像有人在哭?
姜九黎没说话。
她能看见气运在铃身流转——原本该是清透的白气,此刻裹着黑红两色,像条吐信的蛇。
这哪里是打扫,分明是有人想借新房的喜气相冲,慢慢磨掉她的阳寿。
王妃?春桃见她盯着房梁发怔,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老管家说王爷传话,让您去书房。
王爷?姜九黎猛地收回目光。
冲喜仪式上谢危咳血的模样还在眼前,此刻突然召见,倒像是故意选在她刚识破局的时候。
是。春桃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佩,这是王爷身边张管家送来的,说是信物。
姜九黎接过玉佩,触手生温。
玉面刻着只振翅的玄鸟,尾羽间隐着冥凰二字——和她前世见过的情报密令纹路分毫不差。
走吧。她将玉佩塞进袖中,把我鬓边银簪取下来。
春桃一愣:那是奴婢塞给您的压箱底...
压箱底的东西,自然要压更要紧的局。姜九黎摸着银簪上的破字,等会跟在我身后三步,若听见异响就跑。
春桃眼眶一热,用力点头。
靖王府的走廊铺着青石板,夜风吹得灯笼摇晃,投下的影子像群张牙舞爪的鬼。
姜九黎跟着张管家转过两道抄手游廊,终于在一扇雕花门前停住。
门楣上昭明二字被夜露浸得发亮,是谢危的书房。
王妃请进。张管家弯腰推开房门,退到了阴影里。
暖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。
姜九黎抬眼,正撞进谢危的目光里。
他半倚在轮椅上,左腿搭着狐裘,右手握着个茶盏,指节白得近乎透明。
腰间的罗盘在烛火下泛着幽光,和前世那枚害死她的,连刻痕都一模一样。
坐。谢危指了指对面的花梨木凳,声音比仪式上更哑,茶是新泡的碧螺春,不苦。
姜九黎没动。
她能看见他身上的气运——暗红凶光裹着黑气,比白天更盛了几分。
但在凶光最深处,有一缕极细的金光,像根线,正缠在她腕间的银簪上。
靖王深夜召见,总不会是请我喝茶。她直截了当。
谢危突然笑了,咳得蜷起身子。
帕子掩着嘴,再拿开时,边缘洇着血丝:王妃当真以为,今日冲喜只是为了镇煞?
姜九黎心头一跳。
她早看出那棺材里的活人喜财局是冲谢危去的,可若说冲喜的目标是她......
你身上有光。谢危的拇指碾过轮椅扶手的雕花,从你跨进王府大门开始,我身上的煞就散了三成。他突然抓住自己后颈,指节青筋暴起,十三岁那年,有人往我脊椎里钉了千机锁魂钉。
每到阴雨天,钉子就像活了似的,要把骨头啃碎。
姜九黎的呼吸一滞。
她见过千机锁魂钉的记载——那是玄门禁术,用活人魂魄养钉,被钉者每活一日,魂魄就被啃噬一分。
他们说我是七杀破军命格,能镇龙脉。谢危的声音低下去,像在说别人的故事,可他们不知道,我早把冥凰情报网攥进了骨血里。他抬眼,眼底映着烛火,王妃能看见气运,能破煞局,不是吗?
姜九黎的手在袖中握紧。
她前世被罗盘反噬时,耳边也响过这样的声音——冷静,精准,像把淬了毒的刀。
可此刻谢危眼底的血丝,后颈因疼痛绷直的肌肉,又让那刀裹上了层血。
你想要什么?她问。
破局。谢危摸向腰间罗盘,指尖在盘面上摩挲,破龙脉局,破锁魂钉,破这满朝文武当我是棋子的局。他突然露出个极淡的笑,而你,是我的破局者。
更漏在墙角滴答响了一声。
姜九黎望着他苍白的脸,突然想起仪式上他说的像救命的光。
或许他早看透了,她不是什么替嫁的棋子,而是带着前世因果来的局外人。
我要知道所有细节。她坐了下来,包括这罗盘的来历。
谢危的手指在罗盘上顿住。
深夜的偏院静得能听见虫鸣。
姜九黎站在窗前,望着月亮爬上东墙。
她能感觉到,靖王府的黑气比白天更重了,像团浓墨,正从地底往各个院落渗。
春桃,睡吧。她替侍女掖了掖被角,我去院子里透透气。
春桃迷迷糊糊应了声,翻了个身又睡过去。
姜九黎摸黑出了门,顺着记忆往昭明书房走。
谢危今晚说的话在她耳边盘旋——罗盘是当年钉锁魂钉的人送的,说能镇煞,可他总觉得,那罗盘在吸他的命。
书房的窗棂透出一线微光。
姜九黎贴着墙根绕到窗下,踮脚望去——书案上摆着半卷兵书,罗盘正压在纸页上,盘面星纹隐隐发亮。
她刚要推窗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啪嗒。
是皮靴碾过青石板的声音,带着点拖沓。
姜九黎心下一惊,闪身躲进屏风后面。
屏风上的墨竹被风吹得摇晃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,门闩咔的一声被推开,冷风裹着药味涌了进来。
她屏住呼吸,听见有人低声说了句:王爷睡下了?
是张管家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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