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三月总是裹着潮气的。沈府后花园的梅林虽过了盛花期,枝头残红却被夜雨打湿,黏在青石板上,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。
沈清辞蹲在暖阁外的梅树下,指尖轻轻抚过信鸽受伤的翅膀。这鸽子通体墨黑,唯独尾羽带点银灰,腿上系着枚小巧的银哨,哨身刻着个模糊的“彻”字。她刚用温水擦净羽毛上的血污,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少年压抑的咳嗽。
“别动它。”
声音清冽如碎冰,却带着点不稳的喘息。沈清辞回头时,正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。少年约莫十六七岁,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,袖口磨出毛边,额角渗着血,顺着下颌线滴在衣襟上,洇出朵小小的红梅。他身形单薄,脊背却挺得笔直,像株被暴雨淋过的翠竹。
“它伤得重。”沈清辞举起鸽子,声音软得像江南的云,“我爹的药箱里有金疮药,能救它的。”
少年的目光在她鬓边的白玉簪上顿了顿——那是沈家嫡女的信物,他在京中见过同款。他喉结滚了滚,终是侧身让开半步:“多谢沈姑娘。”
沈清辞这才认出他。去年中秋,父亲带她去京中赴宴,曾远远见过这位不受宠的七皇子。那时他站在宫墙阴影里,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饼,被其他皇子推搡也不说话。
她把他引到暖阁时,雨忽然大了。阁里焚着檀香,书架上摆着沈毅手抄的《孙子兵法》,少年盯着其中一卷看了半晌,忽然问:“沈御史常读兵书?”
“我爹说,乱世需知兵。”沈清辞将捣碎的草药敷在他额角,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,他猛地缩了缩。她抬头撞见他泛红的耳根,忽然想起侍女说的话——七皇子生母早逝,在宫里连碗热汤都喝不上。
“他们为何追你?”她低头缠绷带,声音轻得像耳语。
少年沉默片刻,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,里面是卷泛黄的地图。“我在查三年前……先母的死因。”他指尖点在京郊一处别院的位置,“有人不想我查下去。”
雨敲着窗棂,像在数着什么秘密。沈清辞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密信,说先皇后并非病逝,而是被人下毒。她抬头时,正看见少年小心翼翼地抚摸那只信鸽,动作轻得像对待稀世珍宝。
“它叫墨影,”他忽然说,“我母妃留的,通人性。”
那夜,萧彻在暖阁待了整整一夜。沈清辞给他煮了姜汤,又找出兄长沈澈的旧衣给他换上。他读她案头的《女诫》,她看他在纸上画行军图,烛火在两人之间跳着,把影子投在墙上,像幅未干的画。
天亮时雨停了。萧彻将墨影塞进她怀里,忽然从袖中摸出支未完工的赤金步摇。簪头雕了半朵梅花,金片薄得能透光,显然是亲手打磨的。
“这个暂放你这。”他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,“等我……等我把它刻完,亲自为你簪上。”
沈清辞捏着步摇的手微微发颤。步摇的尾端有个极小的“护”字,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。她望着他消失在梅林尽头的背影,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——“等我有能力了,定护你沈家周全”。
那时的她不知道,有些承诺,说出口时是真的,碎掉时,也是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