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陈留遇阻,智说王虎
往陈留去的路,比张陵想的更难走。
雪下了三天三夜,官道上积了半尺厚的雪,马蹄印和车辙被新雪盖了一层又一层,偶尔能看到冻僵的流民尸体,像断木般横在路边。赵烈的伤在“催生术”的调理下好了大半,却仍需拄着长矛走路,他把刘志背在背上,一步一滑地踩着雪,粗重的喘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汽。
“歇会儿吧。”张陵停下脚步,从怀里摸出最后半块干粮——那是刘志藏了两天的窝头,硬得像石头。他掰成三块,递给赵烈一块,又把最小的那块塞给刘志,自己啃着剩下的边角,“再往前走五十里,就到陈留地界了。”
赵烈接过窝头,却没吃,转手递给刘志:“孩子正长身子,你吃。”
刘志摇摇头,把窝头推回去:“赵壮士有伤,你吃。老师说,男子汉要有力气才能保护人。”
张陵看着这一幕,心里暖了些。这几日相处,赵烈虽话少,却总把最暖和的地方让给刘志,夜里守在火堆旁彻夜不眠;刘志也没了初见时的怯懦,学会了主动给赵烈包扎伤口,甚至会捡些枯枝败叶回来。
正说着,远处传来车轮碾雪的声音。赵烈瞬间绷紧了神经,把刘志护在身后,握紧长矛:“是兵还是民?”
张陵眯眼望去,只见一队车马正往这边来,约有二十余人,推着三辆粮车,前后各有几个手持刀剑的护卫,看衣甲不像董卓军,倒像是地方豪强的私兵。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,穿着青色锦袍,腰悬佩剑,正勒马查看路况,眉宇间透着一股精明。
“不像善茬。”张陵低声道,“赵烈,护住刘志,我去应付。”
他刚往前走了几步,那锦袍汉子已看到他们,抬手示意队伍停下,扬声道:“前面是什么人?”
“过路的流民。”张陵拱手道,“想去陈留投亲,还望行个方便。”
锦袍汉子打量着他们——张陵的短褐虽破却干净,赵烈的破甲上还带着血迹,刘志缩在赵烈身后,只露出双警惕的眼睛。他忽然笑了,拨马走到张陵面前,马鞭指着粮车道:“流民?我看不像。这邙山左近,除了董卓的兵,就是不要命的乱党。你们三个,倒像是从洛阳逃出来的‘大人物’。”
赵烈怒喝:“休要胡言!”
“哦?”锦袍汉子挑眉,“脾气倒不小。知道我是谁吗?陈留太守张邈麾下从事,王虎。这些粮车,是要送往前线给讨董联军的。你们若真是流民,就该绕着走,偏往官道上撞,不是奸细是什么?”
张陵心里一动。王虎?这不是他计划中要招揽的人吗?按前世记忆,王虎原是陈留本地的游侠,熟悉地理,擅长侦查,后来因顶撞豪强被通缉,才投了张邈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。
“王从事误会了。”张陵不急不缓道,“我们确实是流民,却不是寻常流民。”他示意赵烈把刘志抱过来,指着孩子怀里的玉佩,“这孩子姓刘,是淮南王之后。我们不是投亲,是想往陈留见张太守,共商讨董大事。”
王虎的目光落在玉佩上,脸色微变,却仍冷笑:“淮南王后裔?二十年前就死绝了,哪来的野孩子敢冒认宗亲?我看你们是想劫粮车吧!”他扬声道,“拿下!”
护卫们立刻围了上来。赵烈横矛而立,怒目圆睁:“谁敢动!”
眼看就要动手,张陵忽然道:“王从事可知,这些粮食送往前线,最终能到士兵手里的有多少?”
王虎一愣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张太守征粮时,说是‘助联军讨董’,可经过县尉、里正层层盘剥,十成粮能剩五成就算不错。到了联军大营,袁绍、袁术这些诸侯又各怀心思,粮食都堆在仓库里发霉,士兵却饿着肚子骂娘。”张陵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王从事觉得,这样的联军,真能打败董卓?”
王虎的脸色变了。他负责押送粮草,自然知道其中猫腻——上个月送的粮,到了联军大营就被袁术扣下一半,说是“暂借”,至今未还。他攥紧了马鞭,沉声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
“天下人都知道,只是没人敢说。”张陵直视着他,“董卓暴虐,天下共击之。可如今的联军,不过是一群借‘讨董’之名争地盘的豺狼。王从事甘心为这样的人卖命?”
赵烈也道:“我亲眼见过董卓军屠村,也见过联军的兵抢流民的粮食。都是一路货色!”
王虎沉默了。他勒住马,目光在粮车上转了一圈,又看了看张陵——这人虽穿着流民的衣服,眼神却清亮,说话条理分明,不像是寻常人;赵烈虽怒,却护着孩子,不似奸邪之辈。
“就算你说的是真的,又能如何?”王虎终于开口,声音低了些,“我是张太守的人,总不能违抗命令。”
“不必违抗。”张陵道,“这些粮食,与其送进联军的仓库,不如分给沿途的流民。王从事若信我,就随我们去陈留城外的十里坡,那里有数百流民快饿死了。你救了他们,他们自然会感念你的恩德,将来……未必不是你的助力。”
“你疯了?”王虎失声,“私分军粮是死罪!”
“是看着粮食发霉,还是救几百条人命?”张陵走近一步,压低声音,“张太守虽属联军,却素有仁名。你说是‘遇流民哄抢,奋力抵抗却寡不敌众’,他未必会深究。何况……”他指了指刘志,“有汉室宗亲在此,将来为你说句好话,比什么都管用。”
王虎的目光在刘志身上停留了许久,又看了看那些面黄肌瘦的护卫——他们显然也饿极了,正偷偷咽着唾沫。他忽然翻身下马,对护卫们道:“把粮车推到前面的山坳里,留下两车,剩下的……分了。”
护卫们愣住了:“从事,这……”
“出了事我担着!”王虎厉声道,随即转向张陵,“我信你这一次。但若你骗我,我王虎拼了这条命,也要斩了你!”
张陵笑了:“王从事不会后悔的。”
半个时辰后,山坳里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流民。他们看着粮车上的粟米,先是不敢相信,直到王虎亲手舀出第一瓢米,人群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。刘志被张陵抱在怀里,看着那些流民对着王虎磕头,小声问:“老师,王从事是不是好人?”
“是好人,”张陵道,“只是以前没机会做而已。”
赵烈拍了拍王虎的肩膀,递给他一块干粮——这次王虎接了,咬了一大口,含糊道:“这要是被张太守知道了,我怕是……”
“不会的。”张陵道,“张邈此人,外宽内忌,却最重名声。你救了这么多流民,消息传出去,只会有人赞他‘教化有方’,不会怪你。”他顿了顿,“何况,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他了。”
王虎抬眼:“你真要带这孩子去见张太守?”
“自然。”张陵望着陈留城的方向,“讨董的大旗已经竖起,我们总不能一直做流民。是时候,让天下人知道,还有一个叫刘志的汉室宗亲,想为这大汉,尽一份力了。”
雪还在下,却仿佛没那么冷了。粮车旁的火堆越烧越旺,映着流民们感激的笑脸,也映着张陵、赵烈、王虎三人的身影——乱世的棋局,从这一刻起,又多了几个落子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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